周瑭偷瞥老夫人的脸还是那么凶,一点不像认可他这个外孙“女”的样子。
他心里正忐忑着,李嬷嬷便提来一个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楠木雕花食盒,呈在他面前。
那雕花食盒足有八层,一屉一屉地抽.出来,里面摆满了糖蒸酥酪、栗子糕、松子穰、茯苓糕……见过的没见过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周瑭眼里冒出了闪亮的小星星,转瞬间,那些小星星又一盏盏熄灭,慌张起来。
……这什么?
讽刺他家宴上吃的多吗?
老夫人终于开口发话。
“武安侯府不是什么落魄门户,供应表姑娘丰衣足食绰绰有余。有想要的,犯不着在席面上拿。若让人知道侯府苛待表亲,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听。”
她嗓音苍老低沉,暗藏愠怒。
周瑭紧紧攥着手。
本以为足够不起眼的小动作,竟然被老夫人发现了。
想来老夫人是要训斥他行为无状,辱了侯府门楣。
很可能挨罚。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听老夫人继续道:“……若再有短缺的,或者有照顾不周的,便来听雪堂寻我。我听雪堂还养得起你一张嘴。”
这话说的竟有几分缓和,老夫人顿了顿,向着郑嬷嬷,嗓音又陡然严厉。
“好好服侍小娘子。若再有疏忽,唯你是问!”
八层雕花大食盒递到了郑嬷嬷手里,李嬷嬷笑着福了一福,便扶着老夫人走了。
剩下周瑭和郑嬷嬷,面面相觑。
雷声大雨点小。
不但没挨罚,怎么还白得了好些糕点?
直到走远了,老夫人才卸下那张铁面,露出寻常做祖母的忿忿。
“她唤我老夫人。‘老夫人’?这么生疏的称呼,是她该叫的?”
“谁养的亲谁,这是人之常情。”李嬷嬷宽和道,“那孩子那般回护自己的奶嬷嬷,想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这么一说,老夫人心里更百感交集,忍不住道:“若养在我身边……”
若养在她身边,周瑭是不是也会那么亲她、那么护她?
*
侯府里不只老夫人一个在煎熬。
夜半更深,荒废多年的枯井之底如有冤魂徘徊,发出了诡异的沙沙声。
仆妇们把附近的积雪都扫进了枯井,井底堆积的雪足有八尺之深,薛成璧一入井底,便险些被积雪埋过头顶。
他一手拉住井绳,一手在积雪中摸索搜寻。
井底的雪冰冷刺骨,只絮了薄薄一层棉的衣物根本抵挡不住严寒,他冻得脸色青白,手指也几乎失去了知觉。
终于,他麻木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枚小小的玉瓶。
即便埋在深雪中,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薛成璧将小玉瓶贴在颊侧,笑得无声而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