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结束后,孙菀收拾了一些原本放在家里的必需品回了学校。临走前,她再三犹豫,还是带走了卓临城给她的那盆兰花。不管怎么说,兰花是无辜的,留给黎美静那种人养,和见死不救有什么区别?
那天以后,孙菀学了个乖,无论什么节假日,圣诞也好、元旦也好,她都坚守在学校,打死也不回家——眼不见为净。若是有什么需要非得回家,孙菀也尽可能找非节假日回去。饶是如此刻意回避,每每回去,她还是能很轻易在家里发现一些卓临城去过的蛛丝马迹。
比如,饭厅里坏了几年的灯管被修好了。那灯管自坏了以来,她和黎美静都动过心思要修,却找不到一个专门去灯具城的日子,故而耽误了下来。
又比如,黎美静学会网购了。孙菀是从家里堆满的各种快递盒,以及黎美静见谁都叫“亲”的语言习惯上看出来的。
再比如,黎美静终于改掉吃坏水果的习惯了。当孙菀某天发现黎美静主动把烂了一块的梨扔进垃圾桶,而不是削去坏的部分继续吃时,大吃了一惊,因为这么多年,她起码不下一百次让黎美静别吃坏水果,可是从未奏效过。
看到这些细节时,孙菀也有些感动,但感动之余,又会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卓临城做这一切是有邪恶目的的,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对你好,对你好,好到你无路可退。所以,她万不能被那个奸人刻意营造的细节打动,不管他是挖心掏肺还是热情如火,一定得咬定青山不放松,坚决不让他得逞。
孙菀盘算得很清楚,无论卓临城的胜算看上去多大,但有一条永远赢不了她,那就是——她比他年轻!她才21岁,可是他都25岁了。她可以毫无压力地拖到4年后再想恋爱的事情,可是他卓临城行吗?他家里人允许他当大龄剩男吗?tvb的豪门剧演得很清楚,也许他这边还在想方设法地“对付”她,家人那边已经给他挑好了一个连的白富美,就等着逼他挑一个来“开枝散叶”了。她就不信他还能陪她一直耗下去。
然而不到一年,孙菀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全打错了。她能想到的事情,黎美静岂有想不到的道理?卓临城有没有被逼着“开枝散叶”她是无法确定了,但她的相亲编年史,在吹熄22岁生日蜡烛那天,正式开始了。
孙菀永远忘不掉她22岁生日那天的场景,黎美静看着她吃完最后一根寿面,忽然拿出一本装订成册的简历集给她,语重心长地说:“孙菀啊,22岁就是大姑娘了,按理说,做妈的要给你一份厚礼,可是我的经济状况究竟怎么样,你也清楚,贵重的东西我也送不起,只能送这一片心了。你挑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小伙,我帮你约出来见一见。”
孙菀一眼扫过去,那竟然是一本华丽丽的相亲简历!
孙菀一口面噎在喉咙里,瞠大双眼来回扫描黎美静的面部表情,直到确定她是认真的之后,才低呼出声:“你开什么玩笑?我还在读书呢!”
黎美静端坐,蹙眉,不冷不热地说:“读书怎么了?你以为自己还小呢?你马上就要进晚婚年龄了,知不知道。”
孙菀腾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别乱给我揽事儿,我准备考研的事情已经够累了!”
黎美静挑眉厉声说:“你给我坐下!造反啊?我这是要杀你还是要剐你?你凭什么拿这种态度和我说话?我逼你结婚了吗?我这就是让你先挑挑看、处处看,怎么你了。”
被黎美静这一喝问,孙菀渐渐冷静了下来。
黎美静见必杀技起效,悠悠地出了一口气,改走温情路线,“孙菀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妈这是为你着想,怕你忙着读书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才先帮你留心着。你手上这一百多个男孩,我真是花了一年时间,从地坛、玉渊潭、中山公园一个个挑出来的。这些孩子的父母,我都见过、聊过,觉得靠谱才打印出来。你自己想想,我做这些容易吗。”
孙菀含着泪,呵地冷笑一声,纵然心中不服,却又无话反驳。
黎美静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她往下按,“坐下。难不成还要我仰望着你说话。”
强迫孙菀坐下后,黎美静又絮絮地说:“我知道你们新派的女孩子,都想着25岁以后恋爱结婚,可等你到25岁的时候,真会有个年龄合适、赚得多又懂事儿的男孩子拿着房本等你?没有的事儿!优秀点的男孩子,大学一毕业就被人抢走了,那种潜力股,在社会上磨砺一两年,也被有眼光的抢走了。剩下来的不是歪瓜劣枣的,就是脾气古怪的,要不就是离异有孩子的。侥幸有那么一撮没玩够的精英,人家最后不是选个有钱有势的,就是选个20岁边儿上、水水嫩嫩的小女生。”
孙菀单手支着额头,头痛欲裂地说:“够了,我不想听。”
“你说到时候万一你嫁得不好,过得不幸福,我死了之后,怎么有脸见你爸爸?”黎美静说着说着就起了哭腔,“孙菀,算妈妈和你过世的爸爸求你,先选几个男孩见见吧。”
孙菀哭笑不得摇头叹息道:“妈,也当我求你了,别给我……”
“孙菀
呐!难道非要妈跪下来求你?要是跪下来你就肯答应,今天我也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了!”
见黎美静真的要下跪了,孙菀连忙上前将她按在沙发上,“你别逼我了。”
“你不答应我,我的心就日日夜夜像放在火上烤一样,你真忍心见我一把年纪一天安稳日子也过不上。”
“打住!打住!”孙菀叹了口气,“我看!我看还不行吗。”
说完,她抓起那本相亲简历,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在此之前,孙菀从未想过大中华居然有这么多长得奇形怪状的男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走大街上没发现男人都集体是这个样的啊。”
“男儿无丑相,再说谁的证件照能好看?”黎美静掏出一支笔递给她,“看中的打个钩,其他的交给我来安排。”
孙菀三分钟翻完,见黎美静脸色难看,只好硬着头皮,拣照片看着还算过眼的打了几个钩,见黎美静脸色依然难看,又只好对着工作是公务员、医生、老师、年入三十万以上的打了几个钩,交还给黎美静。
黎美静欢天喜地地接了,翻看了一下,频频点头。见孙菀虚脱般靠在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孙菀,别等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可你等不回来他了。”
孙菀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你从哪里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还有谁能告诉我?你说梦话说的,知道不知道?”黎美静拿指头点了点她,“人往高处走。去了美国的人,怎么可能还回来?就算他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为了点破事儿抛弃你一次的人,肯定会为了别的抛弃你第二次。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在他心里,不金贵!”
孙菀静了好大一阵儿,侧过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她仿佛听见歌中唱到:“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在黎美静的软硬兼施之下,大三下半学年,孙菀相了十一次亲,见了十一个极品相亲男。所谓极品,就是那种一句话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永远在孙菀脑海中留下一个阴影的特殊存在:相亲男一号:我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改变中国的现状!
相亲男二号:你知道吗?如果你喜欢某一首歌,就去百度搜,一搜就搜到了。
相亲男三号:你是处女吗?我对那种女人有心理阴影。
相亲男四号:晚餐能吃掉一碗米饭的女人,我觉得我可能养不起。
相亲男五号:有人说我长得像金城武,可是我觉得我比较像梁朝伟。
相亲男六号:你觉得等会儿去如家好还是汉庭好?不如去七天连锁,我有会员卡。
相亲男七号:等会儿分摊每个人是十八块零七毛五,我付十八块八好了。
相亲男八号:我们今天约的时间是七点,但其实我四点钟就来了,一直在等你出现。不过你真的不用道歉。
相亲男九号:孙小姐,我对你很满意,希望你以后每天给我打电话。
相亲男十号:我前女友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人,你能想象她七年如一日地给我煮早餐、洗内裤吗?要是她有北京户口,我就娶她了。
相亲男十一号:薪水高也有薪水高的烦恼,每见到一个追我的女人,我都觉得她们是为了我的钱。孙小姐,你不会是那种人吧?
……
大三那个暑假,被十一位极品男重创后的孙菀几乎产生了厌世之感,借口备战考研,义无反顾投身题海。无论黎美静在家摔杯打碗还是呼天抢地,孙菀抵死也不肯再相亲。
黎美静无计可施,只好放低姿态,请孙菀再去相最后一个。她发誓如果这个还不能入孙菀的眼,以后就再不过问此事了。
孙菀见她说得诚恳,心想再见一个极品,凑齐“北京十二怪”,就能落得清静,也不失为一件上算的事,就勉强答应了。
傍晚七时许,孙菀准时出现在相亲男定的西餐厅里。餐厅在西三环,环境幽雅,灯光柔和。这还是孙菀第一次在这么有情调的地方相亲,暗想这次倒还有点靠谱。等见了那相亲男,一切就显得更靠谱了:那男人虽谈不上帅,但长得干练精神,虽不高,但也不至于需要她穿平跟鞋来迁就,衣着打扮也绝没有不合时宜之处,相反还颇有格调。孙菀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白衬衣是卓临城常穿的某个牌子。
因着那件白衬衣,整个相亲过程,孙菀都有些神思恍惚,无论是喝水还是切牛排时,目光总忍不住去瞟他的衣服。那相亲男见了,顺势几度在喝红酒时露出手腕间的宝玑。
见孙菀兴致不高,他也骄矜得很,自顾自地切着牛排,喝着酒,偶尔问一句孙菀对未来有何安排。
孙菀见他发问,出于礼貌,便停下刀叉,思考了一下,谈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规划。
当他听到孙菀说到研究生毕业后打算背包去欧美游历一年时,忽然肃容打断孙菀,“不好意思,孙小姐,恕我冒昧,在我看来,你的人生规划实在过于浪漫主义,缺乏必要的责任感——当然,这是你们80、90后的通病。我的目
的是找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年轻女孩共建家庭,很显然,你虽然有北京户口,名校在读,外貌也很ok,但你不是适合我的那一个。”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招来侍应生,飞快埋单,“对不起,晚上我还有个商务应酬,需要提前走。你慢慢享用。”
起身拿外套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孙菀,“也许早几年,我会追你。再见,祝你幸福。”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孙菀才回过神来,从吃完饭到秒杀她,那人只用了不到八分钟。这一刻,孙菀才明白,原来大多数人在挑选婚姻对象时,不会比挑一件衬衣感性。只要条件合适,志同道合,八分钟就能成就一段婚姻,至于“爱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电影荧幕上,金刚为爱人殒身帝国大厦够惨烈了吧,最后却也只能沦为一个有关“打飞机”的搞笑段子。
孙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合时宜。她想,也许黎美静是对的,是她错了太多。
那天傍晚闷热得超乎寻常,黑色的夜幕上,铅灰色的层云将整个城市裹得严严实实。倘若有心抬头看看,不难发现那铅灰色的背后,似乎酝酿翻涌着别的什么。
但孙菀显然不是有心人,她紧紧攥着拎包,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街道旁。
无数因晚高峰堵在路面上的车子此起彼伏地按着喇叭,头顶上,已经转化为暗紫色的云幕越压越低。然而,这一切令人烦躁不安的迹象,全然没有引起孙菀的注意。
她只觉得闷得慌,内心深处仍在试图拼凑起被相亲男打碎的三观。
这时,一个书店的灯箱闯入孙菀的眼帘,她习惯性地往书店走去。刚踏进书店,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骤然炸开,孙菀和书店里的所有顾客都吓得一颤,下意识往门外看去,只见紫色的天幕上,数十道张牙舞爪的闪电如银蛇般狂舞着,滚滚雷声碾压而来。他们还未及做出反应,又一道霹雳鞭子般往附近的楼宇上抽去。
“看那边!中央电视塔!”一个顾客指着远处惊呼起来。
所有人都注意到,中央电视塔的塔尖上忽然连上了一道火线般雪亮的闪电。
一个女孩尖厉的啼哭骤然爆发,仿似受了感染般,其他的孩子也都如临末日般大哭了起来。
孙菀闪躲在一个书架后,惊魂未定地望着店外的天空,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瓢泼大雨就倾了下来。
书店店员拿报纸卷了个话筒,站在高处大声说:“大家不要接打电话,最好手机关机!”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孙菀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孙菀看了眼来电号码急忙按断,为防黎美静担心,犹豫了一下,飞快按下短信:安。危险,马上关机。
她本还想略加几个字修饰一下,不料一道惊雷响起,手一抖,直接将那条短信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