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响起了立正稍息的口令。他们厂在做什么哩,可惜她看不见。她带着丝丝幸福回到了爱豪,又折去他哥家吃中饭。马东东的影子,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有些淡淡的惆怅,有些淡淡的忧伤。次日,她做的生产日报表连续做错了三次,主管阿森被总经理狠狠克了一顿。阿森回到办公室,一肚子火全倒给了罗月丽。一张报表上,一处是单号输入错误,一处统计错误,另一处漏统计。偶尔出现统计错误可以谅解,但是照抄单号,都抄错,你搞什么鬼?有没有心思做呀?阿森是这样怒气冲天地说她的。错了就错了,明摆着的,但是她没有让步,与阿森争了起来。当然,总经理不骂阿森,阿森也不会骂罗月丽,这是自然。自己挨了骂,下属还要争,阿森哪里有气出,于是来了一句,你做就做,不做拉倒。罗月丽委屈当即眼泪就来了,不干就不干。阿森不理睬她,转背踱进了车间。
这次工作错误,仿佛是一种错的缘,说不清道不明,平时也这么做,做了一年多,这是第一次出错,罗月丽其实够细心的,她在宿舍诉苦,被阿森骂得遍体鳞伤。哪个工作不出错,简直是太过分,亏他还跟她哥是朋友,女人们为她打抱不平。
罗月丽当晚就请假不加班,理由是心情不好。阿森照单批了。与主管显然闹僵了,工作怎么做呢?罗月丽找罗向阳,哥,我不想做了。
咋啦,不是好好的,罗向阳见妹妹一脸不高兴,猜到了几分,工作犯错,被阿森批评啦。他是主管,你应该尊重他,干吗跟他吵,跟上司吵架,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工作不好找,你得忍着点,罗向阳不同意辞职。
一连数日,罗月丽沉默寡语,与阿森憋气,不说话。文件往阿森桌上一搁,转背就走,上下级闹到这个份上,阿森还是看在罗向阳的面子,忍了。
但是工作出的问题,阿森本想把此事报告总经理,幸好罗向阳及时给阿森打了电话,老朋友总得给点面子,这事才没有搞到总经理那里去。罗月丽很犟,她现在恨阿森,原因是她心里确实喜欢过他,一个喜欢过的男人,这样不领情地骂她,她心里不只是委屈。
她想逃离那个地方,一个她得不到安慰的地方。以后我们还同坐在一个办公室,不行,我还是要走,再说在这个厂,赚不到钱不要紧,连男朋友也找不到。罗月丽向411房的姑娘们满心委屈地倒苦水。
赚不到钱,找个男人养起来,找不到男朋友,赚了钱养一个,蓝红嘿嘿笑。
哇塞,蓝红你哪里学来的,很经典呀,黄彩霞翘起拇指。
现在的人不都这样,蓝红若无其事的,阿丽,别走,可别把我丢这儿不管了。
这是什么时候,遍是黄金的广东,遍地是失业的人,遍地是打流的人。玩笑归玩笑,是走是留,工作确实不好找,考虑再三,罗月丽把辞工书写了,写到辞职原因,她犹豫了很久,就写换个工作环境,这样也不伤和气。写好了,就把辞职书夹在文件中间放到阿森的办公桌上,自己端坐在位置上,相信阿森立即就会签字,谁知石沉大海,过了一个星期仍没反应。某一天,她发现桌上富贵竹的花瓶里,意外地插上了一支玫瑰花。罗月丽惊讶到纳闷,偏偏在这个时候,究竟是谁呢,她猜测可能是阿森,以这种方式挽留她,还挽留她,说明他还有点人情味;也可能是统计员小张或者是车间的几个组长,不过不管是谁,心底有丝丝窃喜,在这里,终究还有人喜欢呀。但她是明白人,必须查个究竟,留意了几天,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再过几天,她早餐吃酸辣粉的钱有人提前付了。罗月丽奇怪地问店老板那人长得啥模样,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如果不说,她就不来吃了。店老板没文化,说不上来他的模样特征,反正是个男的。问了等于白问,罗月丽想这人有贼心没有贼胆,算了,只要他有钱,就让他送,让他付。她嘴上这么说,心里细得很,每天都敏锐地观察着。
辞工书没有音讯,罗月丽把第二份辞工书当着面递到了阿森手里。
阿森说,真的要辞吗,你再考虑两三天吧。
我考虑过了,越挽留,罗月丽就越讲骨气。
先放我这儿,过几天我给你答复。
过了三天,阿森找罗月丽谈话。
是不是上次我们之间的事?
罗月丽摇头。
那是工资问题吗?
罗月丽摇头。
阿森问什么她都摇头不答,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挽留了。当着罗月丽的面,阿森在同意栏,签下了大名。阿森对朋友的这个妹妹伤透了脑筋,这么犟。辞工书签批了,罗月丽反而觉得飘飘荡荡的,有些失落感,抱怨这主管签得这么快,至少要多找她几次才签,在同事面前才有面子。签了就签了,就做走的准备吧。
走之前一定要查清楚那个送花的家伙是谁呢?那天,罗月丽提前半个小时进办公室躲在文件柜后面,把阿华逮了个正着,阿华是在清洁工打扫卫生时偷偷摸摸进门的。阿华像做贼似的,支支吾吾说,我只是舍不得你走嘛。这个好色罗,追不到蓝红,来追自己,心里不是滋味。罗月丽当即挖
苦他说,先生,你搞错了吧,你不是给蓝红送花的吗?为什么不给蓝红送呢?我可不会感谢你。
阿华挠着脑壳,傻笑,笑完就走。
罗月丽把这个事告诉了蓝红,蓝红笑弯了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辞职要去哪儿呢?现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罗月丽不说,没人猜得着。罗月丽原本打算去马东东那个厂的,这是她心里的秘密。翻抽屉时,无意中翻到了中秋节晚上那张卡片。哦,这回有点用,找他帮忙找份工作,罗月丽重读了一遍,照名片上的电话,在楼下电话亭里拨通了华万方的手机,喂,华总吗?我姓罗,上次灯谜会上见过的呢,有印象吧。那头华万方顿了一下,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现在怎样?有何指教?
有啥指教呢,失业啦,想到你公司混口饭吃,罗月丽半真半假地笑。
别开玩笑嘛,罗小姐,晚上打我电话聊,现在没空,正在开会,不好意思,拜拜。华万方浓重的闽南音。
没想到他还这么客气,一点老板架子都没有。挂了电话,罗月丽居然一下子忘了自己打算去哪了,看手表,时间还早着,先去邮局交了bb机的台费。下班后,就忙着冲凉、洗衣、梳妆。华万方果真给她bb机留言,答应到爱豪宿舍楼接她,罗月丽很吃惊,为了女孩子的矜持,她邀蓝红一起去,说是华万方请客。罗月丽穿了喜欢的长裙子,裙带飘飘,典型的淑女风范。蓝红穿牛仔短裙,像大小姐身边的丫头。
真的去见那个台湾佬?蓝红说,他们都说台湾人好色,你不要自投罗网,嘿嘿。
这不是相亲,是找工作呀,怕啥,小姐。
我看那人心里就有鬼,小心吃你豆腐。
两个女人推着笑着下了楼,果然门前停着那台白色轿车。靓车,员工们啧啧感叹。华万方开窗招了招手,罗月丽、蓝红携手坐进了白色奥迪的后座,她们感觉脸上的光彩照到了每一个看见的人,她们激动,自豪,得意。四楼阳台上观望的人,起哄,拍巴掌。车子发动,呼的只留下一道白影消逝在爱豪宿舍门前。看门的保安,个个瞪大了眼,妈的,是做人小蜜吧。车背后除了扬起的灰尘,还有一地纷纷扬扬的议论。
车里响起强烈的节奏,光头李进的《巴山夜雨》,女人置身于这种优美的旋律和立体声,自然遐想蹁跹。
你们想去哪?华万方老练地握住方向盘,平和地说。
去哪?她们没想过。随便,随便,女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