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五福茶楼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四位装束各异的江湖人物,洋溢在茶楼中的滔天杀气便是他们四个身上传来的。
其中两人一身塞外胡族的利落行装,青衣短褂,脚踏谢公履,背插四尺长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出身于同一师门的师兄弟。二人的额头上刺着阴阳鱼图案的刺青,一人头上是阳鱼,一人头上是阴鱼。
另外两个人看起来活脱脱是一对孪生兄弟,相貌皎洁俊秀,身材颀长纤瘦,一身峨冠博带,大袖迎风,三尺青锋剑宛若垂饰一般懒散地挂在腰间,透出一丝风流洒脱。
金刃披风声震耳欲聋地朝着祖悲秋和郑东霆扑来。郑东霆用力一推祖悲秋的肩膀,将他的人横移三尺,恰好躲开了这一击。金光闪烁,一枚宛若金钱镖的令牌触目惊心地钉在二人面前的茶桌上,嗡嗡乱晃。祖悲秋定睛一看,这金碧辉煌的令牌上赫然刻着“江湖拘捕令”五个大字。
“两位可认得此牌?”那对儿一身塞外胡族打扮的汉子齐声问道。
“认得……”郑东霆冷汗淋漓而下,“这是关爷亲笔签下的拘捕令。”
“在下关中惩恶剑长孙仲!”头上刺着阳鱼刺青的汉子冷然道。
“在下关中扬善剑令狐杰。”头上刺着阴鱼刺青的汉子厉声道,“既然知道厉害,便请两位跟我师兄弟去关中一趟。关师伯正在刑堂恭候二位大驾。”
听到“关师伯”三个字,郑东霆发自内心地浑身一抖,关中刑堂三十六大刑,七十二小刑的各种刑具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眼前浮现,他感到嘴角已经不可遏止地抽搐了起来。这关中兄弟剑的名头在江湖上也是掷地有声的响亮。惩恶剑长孙仲善使落日剑法,据说已经上达先天之境,剑法中糅合着刚猛气劲,着实厉害。扬善剑令狐杰善使关中破阵剑,尤擅攻坚破阵,以一敌众,名头尚在长孙仲之上。
就在令狐杰亮出自己名号之后,一阵清朗的大笑声从那对奇异的孪生兄弟口中传来。
一丝炙烈的红纹在关中兄弟剑的眼中一闪而过。长孙仲第一个开口:“有何可笑!?”
“关中刑堂,大小刑具太过凶残,为什么不让我们越女宫来理此事,越女宫移魂大法一经施展,无论如何冥顽不灵,都能口吐真言。”孪生兄弟中的一人冷冷一笑,扬声道。
长孙中和令狐杰悚然动容。令狐杰沉声道:“两位莫非是越女宫外阁著名剑客双柳公子?!”
“不错,在下扶风柳十二。”
“邀云柳十三。”
他们的名号一响起,祖悲秋只听到三声嘶嘶作响的倒吸凉气声从郑东霆和关中兄弟剑口中传来。越女宫自贞观中期开始招募男丁,另建外阁钻研新流派剑法,大唐江湖一时之间被越女宫出身的男子剑客所充斥。其中外阁弟子之间的竞争尤为激烈,为求修习上乘剑法,往往兄弟成仇。但是经过这番惨烈竞争而脱颖而出的越女剑客则剑法高绝,自成一格。这双柳公子在越女宫剑法的基础上自创了回风舞柳剑,此剑法要求双剑合璧,心灵相通,极为适合双胞胎同使,一经施展,摧枯拉朽,威力惊人,因此这双柳公子被人在背后称作黟山双煞,乃是人见人怕的狠角色。
长孙仲强自镇定,开口道:“……移魂大法一经施展,受术人终身痴傻,无药可医,方法似乎太过激烈。”
柳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宫主和昔日洛老前辈交情极深,洛家先祖也曾有恩于宫主故里,所以这一次洛家惨遭血洗,宫主极为震怒,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凶手。些许牺牲,相对于缉拿巨凶来说,乃是必须。莫非以刑名镇天下的关老爷此刻想要心软了吧。”
“又或者,”柳十二公子语气突然一寒,“两位是想和我兄弟抢这份功劳?”
“冷……冷冷!”祖悲秋此刻忍不住趴到茶桌上,浑身瑟瑟发抖。
郑东霆连忙将桌上的热茶推到他眼前,小声说:“趁热赶快喝了,待会儿更冷。”
看着五福茶楼中的熙熙攘攘,连青颜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之色:“都是些见风就是雨的无能之辈,可叹我大唐自彭求醉之后再无英杰。”
“看到连兄对于郑祖二人不是凶手一事,早已经心中笃定。”弓天影冷冷地问道。
连青颜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然道:“郑祖二人势单力孤,洛家上下高手数百,又岂是他们所能斩尽杀绝的?这个道理浅显的很,难道弓兄竟看不出来吗?”
“哼,洛家声名在外,居然如此下做,竟然靠摆制毒酒之策拒收休书,沽名钓誉之辈活灭门,这么说来屠灭洛家的高手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弓天影说到这里,眼睛的余光牢牢地盯住了连青颜的面容。
听到他的话,连青颜神色一肃,冲口道:“郑祖二人骤脱大难,言语行为颠三倒四,所说之话不可尽信。”
“这么说……”弓天影抬手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两个人为脱干系,污蔑英灵,该杀!”
就在弓天影刚刚说出“该杀”二字之时,一股阴寒之极的杀气突然从茶楼正门汹涌而来,明明已近晚春的天
气,却让人感到了寒冬腊月的肃杀。随着这股杀气的逼近,一位浑身紫衫,身材瘦高的剑客大步走进了茶楼二层。此人有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满是绝望的铅灰色,脸上的轮廓宛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的嘴唇青紫泛白,嘴角微微翘起,透着一丝轻蔑而冷淡的笑意,仿佛可以在轻易间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在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鲨鱼皮吞口的青蓝剑鞘,剑鞘的斜上方有几条暗红色的纹路,不知是鲜血所就还是蜡染所成。
“郑东霆,祖悲秋是吗?”这位剑客一上茶楼就淡然开口问道。
郑东霆看了缩成一团的祖悲秋一眼,暗叹一声,勉强抬头拱手道:“正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两位血洗洛家,做得好事。我特意来取你二人项上人头。”此人干脆地说。
“呔,好胆,这两人是我兄弟先拿下的,哪里轮到你来话事。再说凭这二人武功怎么可能杀死洛家百口,你若杀了他们,便是为真凶毁尸灭迹!”惩恶剑长孙仲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他二人是唯一两个生出洛家的人。这件案子就算不是他们做的,我也算到他们身上。今日只要提了此二人人头回去,他日海南剑派号令武林,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来说一个不字。”这位冷面剑客随口道来的话,句句诛心,令在场众人莫不大怒。
“哼,我本以为我越女宫人在江湖上已算横行,没想到海南剑派出来的更横。阁下尊姓大名,我双柳兄弟倒真要好好讨教讨教。”邀云公子柳十三冷冷道。
“哼。”这海南剑客冷笑一声,在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茶桌前一站,淡然道,“在下海南百里斩。”
此话一出,关中兄弟剑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铮地一声,双剑同时出鞘,四只眼睛睁得斗大,胆战心惊地盯着他。而双柳公子虽然不至于吓得妄动兵刃,但是也身不由己地离席而起,下意识地站到了两张茶桌的后方。郑东霆双腿一分,忍不住朝着桌子底下看了看。祖悲秋反倒是所有人中最没反应的,只是拼命地抱着茶壶痛饮,但是他发现壶中的茶水已经有了冰碴子。
海南剑法剑走偏锋,昔年宋氏兄弟的乱披风剑法独辟蹊径,可与称雄天下的天山剑神顾天涯和越女宫主华惊虹相提并论。天下剑派中海南剑派位列第四,和天山,越女,少林这三个渊源流传的大门派比肩而立,其实力岂是易与。
海南剑客较少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但是每有海南剑手出没江湖,此处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因为海南剑法阴狠险雄,必制敌于死命而后快,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乃是江湖上争议最大的一种奇特剑法。海南剑客争强好胜,六亲不认,同门之间尚且动辄拼命,出到江湖更加心狠手辣。
海南少年一代的剑客之中,最凶狠的一个就是一日三见血百里斩。此人出道以来黑白通吃,出名好战,无论是黑道高手,还是白道名家,只要被他遇到总少不了一场血战。传说此人清晨要打一场,晌午要打一场,三更出来还要打一场,每场决斗必见血光。海南剑法的阴狠雄绝被此人发扬到了极致。出道至今大小战数百场,从无败绩,剑下冤魂无数,真如无偿恶鬼般令人畏惧。
“怎么,看来几位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看着面前四人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百里斩死气沉沉的脸上浮上一丝罕有的兴奋神色:“四个一齐上吧。”他的左手闪电般按在右腰的青蓝剑鞘之上,一阵刺耳的剑鸣声应手而起,显示着他精纯的内家功力激荡在剑刃上,令剑刃仿佛渴望饮血的怪兽发出凶猛的嘶鸣。
关中兄弟剑和双柳兄弟四张脸顿时变得铁青,双柳兄弟此刻也忍不住心中恐惧,同时拔出了赖以成名的柳叶双剑,严阵以待。
看着因为海南神剑百里斩的出现而乱作一团的五福茶楼,连青颜淡淡一笑:“弓兄真是开口灵,刚要杀郑祖二人,就有一个冲出来为你代劳。”
弓天影看了看海南百里斩的剑式,缓缓摇了摇头,嘿然冷笑道:“剑法半生不熟,见识鼠目寸光,海南剑派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