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西院。

外厢里一片死寂,人人都大气不敢出,燕越楼终日浮着的笑容消失了,浑身透出可怖的暴戾气息,他负手在室内徘徊了几圈,终于走到深深低着头的甄景为旁边:“哈巴狗?”

甄景为硬着头皮道:“王爷千万别听那丫头病中信口胡言,下官从未…”

燕越楼重重一脚揣在甄景为身上:“恩将仇报?”

甄景为栽倒在地,还没爬将起来,又挨了一脚:“小畜生?”

“嗯?”

他说一句给一下,甄景为不敢反抗,疼的直哎呦,趴在地上像只落水狗一般:“王爷明鉴,下官当真不曾说过!”

燕越楼踹的一脚比一脚狠,快把他踢到门外的雪窝子里去了:“没说过?本王让你没说过!沈元歌才多大,你倒是跟本王解释解释,她若没听过,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甄景为半边身子挂在门槛上,闭着两眼喊:“肯定是她母亲,肯定是她母亲浑教的,王爷,下官不敢说这种话啊王爷…”

燕越楼浑身暴戾之气忽的涨高:“混账!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还敢诋毁雯姐姐!”他一把揪起甄景为就要往外丢,房中众人都被这一幕吓蒙了,姜氏扑通一声跪下,抱住燕越楼的腿百般求饶,燕越楼踢开她:“滚蛋!”

甄景为被大力扔出门槛,滚到台阶上,嗬嗬喘气,淌了一地的鼻血。

燕越楼这才停住,嫌脏一般抖抖衣摆,盯着甄景为从雪窝子里爬起来赔罪,冷笑道:“本王稀罕你的赔礼?我告诉你,本王就要沈元歌,她现在病着,本王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这之后她的病还没好,你们不能把她好好送到驿府来,即便本王回了中山,也有的是法子好好治你。”

燕越楼大步出门,从甄景为的衣摆上踩过去,消失在了院子里。

甄景为瘫坐在地上,脸上直冒冷汗,他不知道沈元歌是如何知道那句话的,不过怨恨之外,他又庆幸,倘若沈元歌把“狗杂种”那三个字说出来,事情只会比现在更糟。

甄景为被手忙脚乱地扶进来,擦着鼻血揉腰叹气,姜氏让婢女搀扶到椅子上,好像崩溃了,全然不顾大家夫人的形象,拍着大腿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那小蹄子就是个丧门星,为她一个,开罪那个得罪这个,贱命的东西,赶紧赶紧,赶紧送走!”

“舅母。”

沈兆麟才进来,就看见这混乱诡异的一幕,也听见了姜氏骂的话。

他眉间有怒气升腾:“姥姥还在昏睡,二奶奶在外间这么吵吵闹闹,合适吗?”

姜氏险些没跳起来:“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沈兆麟目光沉沉地投射过去,略微眯了眯眼:“原来你们还知道自己是长辈,可你们当得起么?”

姜氏腾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好像恨不得扑上来撕了他:“都是你们,自从把你们接进来就越变越糟,你们…”

真是无可救药,沈兆麟轻笑一声,往内卧走:“是不是自找的,你们心里有数。”

姜氏浑身僵硬,哭天抢地:“我的老天爷,什么叫好心没好报啊,今儿才算见了!”

“够了。”沈兆麟回过头,“姐姐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姥姥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二奶奶挑个离得远的地方闹罢。”

他沉沉盯了他们一眼,打开帘子进去了。

因为发热,药里黄连的分量不少,一碗苦汁子下去沈元歌差点没吐出来,皱着眉连连咂舌头,萧廿摸出一块冰糖塞她嘴里。

沈元歌觉得呼吸都通畅了些,安安生生躺回了被子里。

萧廿摸摸她的额,似是温了些,稍稍放心:“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沈元歌不想睡,她烧的浑身骨头节儿疼,撑了撑眼皮子,嘟囔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萧廿顺从道:“想说什么?”

沈元歌侧了侧身子,面朝着他,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很舒服:“你是不是我的福星啊,每次有事都会出现在我跟前,好像不管出什么事,只要你在这里,就都不是事了。”

萧廿微怔,揉揉她的发:“我答应你的。”

沈元歌抿抿唇:“那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她双目朦胧,带着湿漉漉的水光,就这么瞧着他,萧廿喉结微微一滚:“会。”

沈元歌使劲想了想:“那快到年下了,除夕你陪我一块放烟火吧,我想买大一些的…还有能拿在手里的那种。”

萧廿道:“好。”

沈元歌眼睫扑闪两下,笑了:“你真好。”

萧廿垂目,握住她露出被衾的一只手:“元歌,其实我…”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萧廿的话停住,沈元歌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嘟着,脸颊还有些红扑扑的,睡着了。

这傻姑娘,怕是刚才就已经半昏半醒了吧。

萧廿瞧着她的睡颜,半晌,缓缓倾身下去,亲了亲她的额。

鸡飞狗跳的闹腾了一天,

外头天已经黑了,各个院落都安静下来,持续了好几天的风雪声起初还盛,后来也慢慢消了下去。

萧廿和衣守在沈元歌床边,寸步未离。

沈元歌的睡相很好,微微侧着身子,收着小巧下颔,两只手蜷在身前,安静柔顺,只是因为发着热,中间迷迷糊糊念过几次口渴,萧廿喂她喝完水,便又睡过去了。

萧廿见她睡得十分安宁,心绪便没绷那么紧,到了下半夜,自己也以手之颐浅浅地眯了一会儿。

他是被沈元歌的呓语惊醒的。

沈元歌好像做了噩梦,嗓子发出不适的嘤咛,像是在哭,手紧紧抓着被子不断摇头,眼泪从睫毛底下渗出来,萧廿脸色一变,扑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元歌?”

沈元歌眉心蹙起,神色里全是不安和绝望,睫毛乱颤,却没有睁开眼睛,嘴里胡乱念着什么,萧廿听不清,耳朵靠了又靠,才勉强分辨出,依稀是别走。

她动作越来越大,扯住了萧廿的衣襟,半个身子都离开了枕被,萧廿索性把她托起来捞进怀里,“不走,我不走,”他抚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抚,“别怕,我在呢。”

沈元歌挣扎的动作变小了,整张脸埋在他脖子里,低低哭了出来,嘴里念了一个名字。

萧廿眸色一震,恍若一瞬间,眼底汹涌的情绪被全部冻结。

他的手停住,把人从怀中拉了出来,沈元歌仍闭着眼睛,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