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说道:“以后路过太行山时,顺路再来吧。他们来了,我得走了。”
“谁?”陆修问。
但禹州没有回答,说:“你会找到他的,永别了,龙。”
“永别。”陆修说完这句后,陪伴了他十余年的、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消失了。
禹州消失的这个十年里,陆修变得充满了戾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依旧四处奔走着,有时甚至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站在人潮汹涌的闹市中,怔怔地看着人。
有时他甚至在想,把这些人全杀了,包括其他城市里的人,包括这世上所有的人,让他们统统去天地脉里轮回,再挨个仔细辨认他遍寻不得的那个灵魂。然而他又意识到,如果把世上所有的人都送去轮回,就不会再有新的人诞生。
他要找的那个灵魂,来世只能成为动物。
动物是他么?就像那只牦牛般,它叫什么名字来着?陆修当初还给它起了名字,可现在全忘了,“他”叫什么名字?楚仁?阿仁?陆修甚至发现自己连“他”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这让他心生恐惧与愤怒,他化作黑龙,在偏僻的石山中喷发出烈焰,石山的险峰于是爆炸了,他想摧毁一切,释放出内心深处的愤怒。
但就在巨石滚落之际,他忽然听见了一声更为恐惧的大喊
大地上,有一个衣不蔽体的人类小孩儿,正站在巨石滚落之处。
就像当初封正时,万顷雷光之下的“他”。
黑龙没有多想,纯粹是下意识地飞向那孩子,以身体替他挡了一记落石,再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沉默地飞走了。
这里居然还有人?陆修心想。很快,他又发现了谷地碎石场中的几户人家。
他没有多逗留,很快离开了这儿。
第六个十年,陆修依旧在大地上寻觅,心情却已变得不一样了。
他已经六十岁了啊,陆修告诉自己,只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曾经的陆修,双眼中带着希望的光,看每个人时都带着善意,足足六十年过去,如今他的眼神变得平静而冷漠,常常扫过一眼众生,便转开视线。
他开始有一点恨“他”了,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因为他让他找了这么久,也许因为他赋予他永远不得摆脱的枷锁,但这一切不全是因为自己么?
每个人都在劝说他,让他放弃,但陆修从未想过放弃,哪怕他连那个孩子的面容都记不得了,却犹如根植于灵魂中的执念,没有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陆修还是放弃了不少事,譬如说:他不再执着于解答宿命了。有也好,没有也罢,现在的他只是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在每个城市里短暂停留,尽可能多地见过每个人之后,便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地点。
至于在他离开后,又有多少人降生,多少人死去,他不关心。
也许这也是随缘的一种意义吧?
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那么就找到我死。陆修在心里告诉自己。
第六十九年,他再一次抵达山西,陆修忽然动念想去太行山看看,他很快就找到了曜金宫,它隐藏在一个结界中,他轻易地解开了它。
曜金宫的深处,供奉着三尊神像,居中为凤凰明王,左侧是孔雀大明王,右侧则是金翅大鹏王。
神厅中间,则是一条龙的骨骸,龙的眼眶中带着一道伤疤,只不知是死后被剜去,还是生前便带有的伤疤。
禹州在生前告诉过他,如今的神州大地以巴蛇作为妖族首领,如果陆修挑战巴蛇并打败了它,便能成为新的妖王,到了那时,拥有庞大的势力,要找人也许更容易些。
而陆修想战胜巴蛇并不难巴蛇是修炼不成功的龙,它只有独角,龙对蛇类有着天生的压迫力,万古使然,陆修也许需要费点劲,但接管妖族并不难。
“他们找不到他。”这是陆修对此的回应。再多帮手也没有用,这些年里,他不是没遇见过妖族,所有的妖族都被他龙的身份与力量所威慑,但他从不使唤他们,甚至不与他们多说话。
陆修在曜金宫中陪伴龙骨住了一夜,这一夜,太行山下起了大雪。
天亮时,就满七十年了。
想必他已经死了,陆修知道凡人活到七十岁很少见,“他”一定又去重新投胎转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