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护士好不容易才摁住他,上拘束衣打镇静剂一气呵成,等床上的青年昏昏睡去,几人终于松了口气。赵没有是病院最棘手的病人之一,倒也不是有什么暴力倾向,就是酷爱载歌载舞,动辄在走廊上来一出裸奔大游行,口中高歌番茄酱。搞得医院全体上下PTSD,连食堂都不再炒番茄鸡蛋了。
他们关上病房门,又换了一把新锁,等几人的身影渐渐走远,病床上“沉睡”的赵没有猛地坐起身,三下五除二挣脱拘束衣,踩在枕头上比了个白鹤亮翅的造型,小声道:“番茄酱!”
他跳下床,跳大神似的左蹦右蹦,“番茄酱!番茄酱!不是黄金也不是糖浆!番茄酱就是番茄酱!财神道喜,点石成金,上上大吉!番茄酱!女人脸上有白色的霜!这是个循环,我得想办法出去!那么问题来了,我要去什么地方?番茄酱!”
他开始在地板上爬行,喃喃自语:“番茄酱!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我与同众贤弟叙一叙衷肠,窦尔敦在绿林谁不尊仰番茄酱家有妻还在遗址等我返乡返乡,返什么乡?”
他忽地开了嗓,念出一段戏词,却在最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魔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返乡、返乡、遗址,000号遗址……番茄酱!”
又是番茄酱。赵没有一头栽回床上,这时他疯子般的神情突然褪去,露出无以复加的疲惫。
“妈的。”他捂住眼,骂了一句:“去你妈的番茄酱。”
他躺了片刻,又咬着牙站起来,从床垫里摸出一根记号笔,接着爬到床下,在床版上写了几个大字:000号遗址。
从床底往上看,木质的床板并不大,但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零乱的字迹:任务、考古学家、朋友、循环、天使、梦境、门……
还有几行小字:
你叫赵没有。
你没有疯。
这是一个循环,或者是一个梦境。
你要想办法出去。
以及一个大大的“番茄酱”,笔画被涂得很粗,旁边是一行标注:你不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你只是忘了一些东西,想要记起来的话,就大声念出番茄酱。
赵没有看着床板上的字迹,口中喃喃自语:“番茄酱。”
别人告诉他,他是这家病院的病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这句话有一部分应该是对的,因为这里确实给他一种熟悉感。但没有人说得出他从哪里来,有没有家人或者朋友,他无法逃离医院,也无法回忆起自己的过往,他像一个突然从天而降来到这里的人,最初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词“番茄酱”。
赵没有最初的记忆就是从床上醒来,这时他甚至不会说话,只能说出“番茄酱”,接着他慢慢想起了一首童谣似的顺口溜番茄酱,不是黄金也不是糖浆,番茄酱就是番茄酱。
住院的日子没有尽头,他试着用各种各样的旋律搭配这首歌,把它唱出来,结果突然有一天,他唱出了新的歌词:番茄酱,这不是真实,要出去,快逃离循环,番茄酱。
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接着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句话记下来,接着开始反复吟唱这首歌,偶尔会有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出现。语言就像通道,残骸般的只言片语向他展露出另一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拼凑出了一件事:我好像不是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他要想办法出去。
首先他得想起自己是谁。他叫赵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无所有。他至少有“番茄酱”这个词,这个词就像一把钥匙,赵没有发现只要以一定频率把它念出口,有时就像买一送一似的,一些谁也听不懂的东西就会紧跟着脱口而出,大都会,猪肉,急诊科医生,考古学家,有时候他脑子里还会传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旋律,他跟着那些旋律跳舞、行进、在走廊上狂奔,越癫狂就越接近真实,词汇喷涌而出。所有人都说他疯了,听不见音乐的人都说跳舞的人疯了。
这里没有钟表,他看不到时间,而走廊外的太阳似乎永远也不会落山,他亦永远不需要睡眠。
赵没有把记号笔塞回原处,穿回拘束衣,爬到床上,开始做没有梦境的梦。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男护士们走了进来,“赵没有,出来放风了!”
赵没有睁开眼。
很偶尔,只有过一两次,医院会让病人们集体到花园里放风。而他因为行动过于跳脱,以至于赵没有觉得自己大概早就被取消了参加活动的资格。
男护士们并没有替他解开拘束衣,而是把他整个儿搬到轮椅上,就这么推着走了出去。
“番茄酱。”赵没有坐在轮椅上,似乎心情很好地摇头晃脑,“三月兔,爱丽丝,派对要开始了,红王后要砍下谁的头?番茄酱!”
花园就在走廊尽头,男护士们把他推进去,像把一只白鹤推进鸡群。
病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花园各处,赵没有被固定在轮椅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摆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晒太阳,不久便昏昏欲睡。
“兔子,兔子。”忽然有人推他,“派对要开始了,快变成爱丽丝。”
赵没有睁开眼,以他为圆心,周围忽然坐了几个人,都穿着病院的病号服。
推他的人是个小男孩,看他睁开眼,立刻挺胸抬头道:“皇后好!”
赵没有看着他,应了一句:“爱卿平身,番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