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夕阳坠入地平线,晦暗阴沉取代了血红的光线,整座三清山陷入了深沉的夜晚。
突然,江衍听到一串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连忙示意楚晏清与梅依雪停下脚步、莫要发出声响,就在此时,一直被江衍藏在袖中的小白突然从睡梦中苏醒,它仿佛是觉察出了空气中的紧张氛围,竟在江衍的袖中“汪汪”叫了几声。
远处那人脚步一顿,接着快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情急之下,江衍连忙将小白拍晕,拉着楚晏清与梅依雪二人绕进丛林深处,见眼前有一山洞,连忙避了进去。
连绵的群山之中,传出接二连三的鸟啼之声,那巡逻之人见四下漆黑无人,便只当是山中野狗吠叫,于是暗自骂了几声,接着便大步离开了。
江衍舒了口气,他揉了揉袖子中小白的脑袋,低声骂了一句,“不是说你通灵性么?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楚晏清“噗嗤”笑出声,他轻轻拍了拍江衍的肩头,小声嗔怪道,“你骂他做什么?分明是你的昏睡咒没学到家。”说着,楚晏清张开手心,漆黑的山洞中,只见楚晏清的掌心凭空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这火苗不算明亮耀眼,却也足以照亮山洞。他悠悠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山中有重兵把守,不如先歇息一阵,等到了后半夜,三清山上的诸位道友们都困了乏了,我们再出去也不迟。”
江衍微微颔首,今日他们御剑奔波数千里,均已困倦不堪,稍作休息、保存体力亦是良策。于是,他靠在了石壁之上,将楚晏清往怀里搂了搂,旋即半阖双眸。
梅依雪的手拂过石壁,一层厚厚的灰尘便印在了她的指尖,她眉心微蹙,掌心亦生出火光,就着掌中微弱的光亮,缓缓朝山洞的深处走了几步。
“梅师姐,怎么了?”江衍睁开眼,站直了身子,也跟着梅依雪朝里走了几步。
梅依雪连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洞口积满了灰尘,我想去里面找个地方休息罢了。”
江衍与楚晏清跟上她的步伐,亦朝山洞内探寻着。山洞深处,空旷潮湿,细长的钟乳石像是从天境掉落,水滴时不时顺着钟乳石流下,发出“滴”、“滴”的声响。
这些钟乳石由洞顶向下生长,经过了数万年的琢磨,形成形态各异的姿态。有的像笋,有的像雨滴,有的像怪物锋利的牙齿。而在一片乳白之中,还生着几抹淡淡的红色。
正当他们仰头观赏、惊叹于人间的鬼斧神工之时,梅依雪突然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脚下一拌,一个踉跄,还好楚晏清拽住了她,否则便要摔在那坚硬锋利的钟乳石上了!
她站直了身子,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脚下竟是一具无头枯骨!
“啊!”饶是梅依雪见惯了江湖风雨,此情此景也不免大惊失色。一旁的江衍与楚晏清连忙顺着梅依雪的视线向下看去,两人本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他们看到脚下这具枯骨时仍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枯骨不见血肉,其上附着的三清长衫早已在岁月的冲洗下变得枯黄暗淡,唯有通过纽扣处的金线和衣衫之中隐隐的暗纹,才能分辨出这是三清的衣物。
“死的是三清之人。”江衍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会死在三清山如此隐蔽之处,又身着三清服饰的,只会是三清之人。
眼前的枯骨姿态极其扭曲,一只手的手骨断裂,被仍在了自己的脚边,他们四下搜寻,终于在尸骨的不远处看到了他的头颅!这头颅亦完全化为白骨,看不出死者生前的半分模样。
可饶是如此,一种刻入骨血的直觉却在江衍的身体中肆意作祟。他蹲下身子,久久凝望着这具枯骨,酸苦之情胀满胸腔。他伸出手来,在枯骨的怀中摸索出一块玉佩。
见状,楚晏清亦蹲了下去,掌心中的火苗更明亮了三分,火光之中,他看到这块玉佩上,赫然画着三清江氏的族徽。
“他……”只说了一个字,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便堵上江衍的心头,他鼻子酸涩,眼睛也被水汽胀满,“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十年的江惊鹤。”
他的身子更向下俯了几分,认真观察着这具枯骨手骨的断裂处,那刀痕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江衍只肖得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杀人者手起刀落时候的狠辣。能使出如此狠辣的刀法,加上这枯骨至少已死了二十年以上,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他真的死了。”
“他竟是死在自己亲弟弟的手中。”
楚晏清与梅依雪早猜到了这个答案,他们没有做声,只是安静地陪在江衍身侧。
江衍蹲在地上大口喘息,许久之后方将自己汹涌而来的情绪压抑。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拒绝了楚晏清与梅依雪的搀扶,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生身父亲的头颅走去。
纵然这人未曾尽过一天做丈夫与做父亲的责任,纵然他从未将安秀娘母子放在心上,纵然江衍早已对“父亲”这个角色失去了全部的向往,纵然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亲情。
纵然。纵然。
可当他径直面对自己生身父亲的头颅时,当他看到江惊鹤身首异处之时,心怎么还是没由来的发涩发堵呢?
他捧起眼前的头颅,将它归于原处,而后又持起江惊鹤生生被人用长刀斩断的手骨,正欲将这手骨归为之时,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壁突然在江惊鹤的手骨之中掉落,石壁落地的刹那间裂成几块。
江衍兀自不觉,并不理会江惊鹤死前握在手心中的石壁,只将这断裂的手骨拼回原处,而梅依雪与楚晏清却不可能置之不理,他们对了一个眼神,立即将那石壁取回,就着掌心中的火光,他们将石壁拼回原状。而他们眼前出现的,竟是一个用剑刻画的、画工极其粗糙的小人!他们左看右看,终于在潦草模糊的线条中分辨出来,这画中的小人儿盘膝而坐,正是在练功!
梅依雪睁大了眼睛,她举起掌心,手中的火苗“蹭”地升高,发出耀眼明亮的光芒,她看着洞内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细细检查着每一块石壁,终于在这山洞的最深处,看到了一整面被刮掉的石壁!
“晏清。”梅依雪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也跟着发颤,“晏清!”
楚晏清深吸一口气,他勉强镇定下来,将手中的石壁碎片与此处光秃秃的墙壁比照,最后幽幽说,“江惊鹤手中的石壁碎片正是从这里刮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