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她的身体突然滞住了,黑红浓稠的血液从玉翎的眼睛、嘴角、鼻子,甚至是耳朵中流出,此言一落,玉翎便如发狂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直到声带在爆发的嘶吼中彻底损毁,仍长着嘴巴,却再发不出丝毫声响。
她苍白的皮肤皲裂出一条条血红的口子,每一道伤痕都散发出腥臭之气。她俯下身子,呕出口血来,那恶臭的黑血中,竟爬着密集的黑虫!
玉翎精致的五官剧烈的扭曲着,她挣扎着倒地,来回翻滚,喑哑的嗓子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
楚晏清睁大了眼睛,一边大喊着“玉翎!”一边要上前为她疗伤,可刚迈开腿便被江衍揽住,他试图推开江衍,却被人牢牢箍在怀中,“晏清危险,是蛊虫,没用的!”
隔着一滩密密麻麻的黑虫,楚晏清眼睁睁地看着玉翎倒在血泊之中,她浑身抽搐着,浑身的血水一汩汩向外涌出,不过多时,便再也不动了。
江衍掌心之中燃起火苗,火苗从他掌中跳跃而下,“哗”地一声将那一地的蛊虫烧死,他拥住楚晏清,“你……你还好么?”
霎时间,一切都清晰起来。江长鹤与李恕串通,由李恕发动玉哨,给楚晏清演了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只是这出戏竟被羽萧撞破,羽萧匆忙逃到盛食坊,把事情告诉了玉翎,玉翎刚掏出玉想要通知楚晏清,却被赶来的江长鹤阻止。
江长鹤当着玉翎的面将羽萧杀害,又逼玉翎吃下蛊毒,妄图通过蛊毒来控制她,却不曾想到玉翎宁愿命都不要,也要将实情告诉楚晏清。
楚晏清眼神空洞,他感受到了周遭空气的流动,江衍与梅依雪似乎正在自己身边说话,只是他们的声音钻入耳朵后就变成了尖锐的蜂鸣,他用力摇了一下头,只觉天旋地转,步履虚浮。
江衍与梅依雪的身形在楚晏清面前逐渐模糊、扭曲。耳朵中,除了连成一片的鸣声他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除了一片扭曲的花白,他亦什么都看不到。
他胡乱地朝着楚晏清与梅依雪的方向挥挥手,想说话却失了声,他凭着直觉踉跄着向后院走了两步,还未踏出门,便看到院中的槐树旁看到一座鼓起的新坟,土壤还是湿润的新土,坟前连墓碑还未曾立起。
楚晏清的脑子中冒出一圈一圈的金星,眼前的花白霎时变作漆黑一片,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下一秒便径直栽倒在地。
楚晏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师父还在,师兄还是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玉翎经营着这间盛食坊,而阿岩则在她的店里打杂。
那时的他与江河未曾相恋,阿岩也不是三清的仙君,而羽萧更不曾跟随自己修仙。
那时候的日子很长,白天,他闲来躺在盛食坊的后院中,看阿岩忙里忙外,晚上他会点一盏油灯,教阿岩读书写字,玉翎则坐在柜台里,时不时打两下算盘,算盘上的木珠噼里啪啦作响,清脆悦耳。
那段日子又很短,流水一般从指尖流逝,再找不回了。
在依稀的梦境中,楚晏清想起了许多,像是灵魂被抽离出了这漫长的岁月,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着过去的种种。他漂浮在时光之上,清醒地看着不同时节的自己:那些快活的,几乎已经忘却,那些痛苦的,却还历历在目。
岁月之河交错的瞬间,许多模糊的、迷惑的片段竟在梦境中豁然开朗,而待他细细品味真相的背后,得到的唯有更深刻的孤独。
那是无论怎样辉煌的成就与高深的修为都无法掩盖的落寞。
他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再见到江衍时,只见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一层乌青,眼睛下面也黑的厉害。
楚晏清眼中仍是一片空洞,他看了江衍许久,喃喃道,“是我对不起玉翎,也对不起羽萧。”
江衍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一下头,“玉翎姐曾说过,当初若是没有你,她早在十八年前就会死了。我想,羽萧心里也是同样想的。”
楚晏清自嘲地笑笑,“不是这样的。或许胡半山说得不错,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干预玉翎的人生。我已是腐朽枯槁之人,更不配收什么徒弟。”
话音一落,楚晏清突然想起了什么,“胡半山呢?胡半山整日在盛食坊外摆摊算命,怎么现在玉翎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却一面都没露?”
江衍愣了几秒,不无讽刺地手,“晏清,胡半山是三眼巫仙,自然知天命,他既算出了玉翎有此一难,恐怕早已躲得远远的了。”
楚晏清不受控制地大笑,最后竟俯身咳嗽起来,“你说得不错,世人各扫门前雪,谁又会管他人死活?”
他直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一出门便看到慧娘站在屋外,泪水爬满双颊。
楚晏清勉强拍拍慧娘的肩膀,他想出言安慰,却没能说出什么,默了半响,轻声说了句,“这盛食坊以后便是你的了。”
慧娘惶恐地摇头,“晏清仙君,我……我怎能接下这么大的酒楼?”
楚晏清置若罔闻,只是径直朝外走去。江衍皱眉看了看慧娘,安慰道,“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忘记这些可怕的事情,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推门走到后院,楚晏清看到梅依雪正坐在院中的槐树上,玉笛在她的唇边流淌出轻柔的音调。
楚晏清久久地望着她,任凭冷风吹乱了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