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十六次, 沈冽从地下室里逃出来了。
三天水米未进,现在站在天台上,腿都在打飘。
正午的日头很毒, 照得他长期处在黑暗中的眼睛发红流泪,视线模糊。
迈开腿,他踉跄了两步,几乎栽倒在地。
他不记得这次是因为什么被关进地下室的了, 他只想走, 想他哥,疯狂的想。
他的养父母有文化,身份地位高,从来不会用粗俗的言语辱骂他, 或是将拳脚落在他身上,他们只是细声细气的说他大概是从贫民窟出来的缘故,一身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要好好反省反省,然后将他关进地下室。
他哥从来不会这么对他,他哥生气的时候, 会扇他巴掌, 哥哥的掌心温暖, 在落到他脸上之前, 下意识放轻动作, 落到沈冽脸上的时候, 变得不轻不重。
对沈冽来说,哥哥的巴掌和抚摸没什么两样。
沈冽现在想要他哥扇他巴掌, 他要想疯了。
这六年里, 沈冽一直憋着一股气, 等许小真来找他,跟他道歉,说哥哥错了,不该把他送走,然后他再闹一闹,顺理成章回到他哥的怀抱,但是没有,许小真连一封信,一通电话都没有!
好像把他当作一个累赘包袱甩出去之后,就彻底把他忘了。
沈冽实在等不下去了,他要被熬干了,要死了。
他不稀罕谁的爱,谁的喜欢,他就要他哥的眼神和心疼。
楼高四层,热风阵阵,卷起沈冽的衣摆,楼下绿荫丛丛,生机盎然。
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那样的高度只是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摔断了腿,浑身血肉模糊。
疼痛反倒让沈冽兴奋起来,他巴不得自己摔得重一些,再重一些,这样他哥看到就会心疼了。
沈冽用在班里帮同学作弊和代写作业赚到的钱买了一瓶水和回十八区的车票,一路上饿了就喝水,硬生生坐了两天,撑着一口气,一瘸一拐走到他哥家的门口,推开门,看到他哥坐在一个男人腿上和人家亲嘴。
他叫了一声“哥”,然后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许小真先是吓了一跳,再看清对方长相以及听到那声“哥”之后,一把把周延推开,连滚带爬跑到门前。
周延被他用力一推,根本没反应过来,脑袋“咚”一声撞到墙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火中烧,而许小真完全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沈冽在许小真怀里虚弱地悠转醒,许小真还没来得及问他一句,他就怯生生抓着许小真的衣服问:“哥,我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许小真欣喜地摸摸他的脸,轻轻的,生怕碰疼他似的:“没有没有。”
他又紧张起来,问:“你回来探亲你的养父母知道吗?别让他们生气,你这次能待几天?”
沈冽眨了眨眼睛,一扁嘴,眼泪就吧嗒掉下来了,小心问:“哥,我能不能不回去了,我想跟着你。”
他的手缩了缩,许小真敏锐地捕捉到他手上的伤痕,一把捉回来。
沈冽捂住伤痕,可惜他身上的伤太多,遮了上面露出下面,慌乱地摇头,让他哥不要看。
许小真这才注意到他浑身上下都是伤,一条腿也断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都颤抖起来,惊得说不出话,他以为把沈冽送出去是过好日子了,没想到遍体鳞伤的回来了。
沈冽看他迟迟不说话,小心翼翼说:“没事的哥,我不疼。”
许小真看到他瑟瑟发抖的样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立刻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怎么弄的?是他们打你了吗?”
沈冽咬着唇,含着泪,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许小真立刻就要拉着他去报警,沈冽抱住他的腰:“不要去,哥,我好不容易才能逃出来见你,要是回去了,我们争不过他们的。”
许小真生气又不甘心,可事实也像沈冽说的那样,沈冽不回去,就权当失踪了,沈冽要是回去,指不定还要怎么样。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沈冽身上的伤。
他推了一把站在旁边的周延:“这是我弟弟,快点帮我把人送去医院。”
自打沈冽进门以后,许小真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周延还当他把自己全抛在脑后了,现在有事了,反倒想起他来了。
周延哪儿经过这种待遇,立刻冷了脸,坐在一边不搭腔。
沈冽有点尴尬似的,拉了拉许小真的手:“这个哥哥可能心情不太好,哥,不用送我去医院的,你赚钱不容易,别为了我再花钱了。”
这么乖巧可怜的弟弟,许小真哪能不管他,揉揉他的脑袋保证:“哥不管花多少钱都会把你治好的,别担心。”
许小真早知道周延毛病多脾气大,没想到沈冽腿都断了他也没想着上来搭把手,第一次这么生气,也没再求他,把家里的钱都取出来,自己带着沈冽去了医院。
沈冽弱弱地把头搭在许小真肩膀上,嗅着哥哥身上的味道,越是疼痛,越是令他兴奋。
想到和哥哥接吻的那个男人,他低下头,压下眸中幽微的暗芒。
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在哥哥身边取代他的位置对吗?
……
沈冽的腿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拖延的时间有点久,不过他还年轻,能长好,许小真做了倾家荡产的准备,实际上只花了两千块钱。
他在超市里买了两根真知棒,一根给沈冽,一根留给周延,蹬着三轮车,带沈冽回家。
许小真的小三轮装过很多垃圾,洗刷干净了也有点儿垃圾的酸臭味,当然这辆小车也装过幼年的沈冽。和垃圾一起坐在垃圾堆里,被哥哥带回家,是他在地下室里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沈冽如愿以偿了。
沈冽贪婪地盯着哥哥单薄的脊背,柔软的发丝,五月温暖的风掀起他额头前的碎发,也加剧了他浑身伤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