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围堂话(一)

陆云淓冲琳琅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们说他们的,咱们去那里坐坐?”

琳琅素来不善于推脱旁人的好意,云淓是二房张宝盈的幺女,一直没有接触,也就不知道人家的人品底细。云淓自来熟地牵着她往姊妹兄弟堆里坐去,贴心地推了盘杂锦果子给琳琅。“我今年十五,该称你姐姐,还是妹妹呢?”

琳琅羞赧说道:“我快十六了,比你虚长一些。”

云淓笑容甜美,一派天真可爱,可高门大户中的人,真正缺失的便是天真。“那我该喊你一声姐姐。”

琳琅浅笑,不露丝毫小门小户的扭捏之态。“咱们都一般年岁,就以名字相称,可好?”

“那感情好,姊妹两个年岁相仿,看来老爷得花好一番筹谋,物色良婿,这两年真是喜酒吃不停呢。”阮心梅不知何时来到琳琅这边,掐着话题又是一通编排。琳琅不知就里,陈其玫的脸色当下就绿了一层。“琳琅是长房嫡系,论出身总是要骑上云淓一头,找其夫婿来,家世地位总往高里看,可这些也说不好,人都有自己的命。”

云淓的笑颜僵硬在脸上,阮心梅貌似心直口快的说辞让在场众人无地自容。阮心梅虽则入门行三,却先张宝盈生了两个儿子,张宝盈拼死拼活只有陆云淓一个闺女,陆氏茶庄万贯家财轮不到云淓继承,本想让陆彦生物色一等一的良婿,没想到闺女到了及笄年华,待字芳龄,却杀出个长房嫡女来,有了好婚配的少年郎可不得让长房先挑捡。

陆氏一门在巨贾商户里头人丁不算兴旺,但是勾心斗角的肮脏手段桩桩不落人后。

门外有人清了清嗓子,陆彦生一身赭黄圆领窄袖云纹提花绸,白玉宽博带,从从容容走进博之堂,陈其玫立刻换上端肃大方的仪态,迎上前。在一众妻房与下人面前,陈其玫才是名正言顺的正妻,堂而皇之地与陆彦生并肩正坐在博以明德的牌匾之下。

陆彦生笑言:“进门前,博之堂挺热闹,怎么我一进来,都没了声响?心梅,平素里数你嘴皮子翻得快,你倒说说。”

阮心梅捏着手绢朝陆彦生扬了扬,一副卖乖的嘴脸。姿色风流,身段丰腴,三十上下正是浓香吐艳的好时候。“老爷,咱们正私下里计较着,琳琅好相貌,又跟云淓差不多上下的年纪,到时候老爷可要花一番好功夫,要物色两门齐全的人家呢。”

陆彦生膝下三子一女,云淓素来当宝贝似得养在手掌心,如今琳琅入了嫡系千金的身份,在婚配挑拣上让云淓吃了亏,这些他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月望山提携之恩终生不忘,早前一直走南闯北开拓事业疆土,到底是吃亏了古人之女,况且陆白羽对琳琅做的那腌臜事,让他更是悔不当初,唯有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琳琅,云淓。”陆彦生朝两闺女投去慈爱的目光,“过来让为父好好瞧瞧,姑娘长大了,为父再是不舍,也要替你们谋个好归宿。”

琳琅自识身份,一手搀着陆彦生,一手与陆云淓相握。“爹爹给了琳琅一个家,琳琅没齿难忘,今后必定会处处以妹妹为先,恭顺勤勉,请父亲和娘亲大人放心。”

博之堂里唱了一出父慈女孝,其他人趁势转着逢迎的嘴脸。陆从白笑道:“琳琅妹妹认祖归宗之事,在长安城内传为美谈,既然是大喜之事,父亲何不大宴宾客,与众同乐,也好趁机物色佳婿。”

陆彦生笑逐颜开,陈其玫从旁附和道:“从白言之有理,正好让你琳琅妹妹和云淓妹妹仔帘子后看一看有没有心水的,再让老爷把把关。”

掬幽阁偏东,驻清阁偏南,一东一南,相隔不甚远,走动来往也要小半个时辰来回。陈其玫不待见琳琅,又碍于府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心里再憋闷到透不过气,也要端着大夫人四平八稳的态度,不好把琳琅打发太远,保持着一段不尴不尬的距离。

七月流火,似乎酷暑大势已去。

博之堂温情的谈笑之后,陆府围坐共叙,觥筹交错之后,夜漏更深。琳琅送陈其玫回了掬幽阁,名义上的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琳琅本想问一问陆白羽的近况,但陈其玫和蓉姑姑三缄其口,她不便插嘴,在掬幽阁门口目送陈其玫入内,屈膝福了一身就朝南走回。

锦素站在抄手游廊下翘首等待,琳琅下半晌出门,临到夜幕铺下,繁星闪烁之时,从绿树掩映的阴影里走回来。她连忙奔走上去扶她,问道:“累吗?”

琳琅揉着脸上两片笑肌,摇头道:“我不累,陆府上的人比我更累。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做人,可不是辛苦许多。”

锦素催促道:“瞧着一身酒气,幸好我早就备下了香汤,赶紧回房去洗洗。”

“不忙。”琳琅止住了脚步,转身望来时的路。“我怕你担心,所以回来知会你一声,我想先去个地方。”

锦素扯着琳琅的披帛。“不能去!”

琳琅从博之堂众生百态中看出了一些端倪,锦素这一劝阻更是确凿了陆白羽必定出事。“羽哥出事了?你在府上都打听出什么消息?”

“的确出了点事儿。”锦素牵着琳琅往院子里走

,“白羽少爷跟尚书令千金的婚事已经过了纳彩、问名、纳吉,可还是散了。”

琳琅骇然一惊,早听说陆府向尚书令府上送上雁、羔羊、酒黍稷稻米面,过了纳彩一关,之后由媒人问名,询问李小姐的姓名、年庚及八字,所谓“过小贴”,请了长安城内大相国寺主持算了双方的八字,夫妻和顺,琴瑟和鸣。问名之后便是纳吉,陆府将陆白羽的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送交尚书令府上,便是所谓的“过大贴”。婚俗六礼之中,已过三礼,按说若不是大的过失,岂能有悔婚的道理?

琳琅在游廊下驻足,扭头问道:“怎么散的?是尚书令千金有行差踏错不守妇德之处,还是羽哥做了荒诞胡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