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宋秋名声大, 但他的画作其实褒贬不一。
外行人看来,他就是在画照片。
就算告诉他们这是超写实主义, 这是新现实主义, 但他们也会觉得, 哦, 就是比照片还要高清的, 画出来的照片嘛。
方璃过去就知道的。
除此之外,国内的一大批爱上知乎的, 爱逛微博的文艺青年,在各种网络舆论中,也对他的这种风格不屑一顾。
中国人历来追求画中的“意境”, 喜欢含蓄,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喜欢以画传情。至今, 现代的青年, 也极不喜欢这种画得一模一样的写实风格,太直接,太直白。反而更喜欢印象派,抽象派,甚至野兽派, 这种比较浪漫的,柔情的, 更具有想象力的画风。
认为这才是艺术。
而许宋秋这种, 在他们看来, 只是人工代替机器的一种,机械的,凭借技法去复制照片。毫无艺术性可言。只是画匠,并非画家。
有趣的是,在艺考圈——这个国内艺术家的摇篮,反而都很喜欢这种极度写实的画风。
学生们肯定是画不出的,但,在基础课的学习中,自然是画得越像越好。
方璃记得,当年她画第一幅对k精细素描时,就翻看过许多许教授的画。
记忆最深的,还是他早期的一张素描人体。
那是她人生中审丑的第一课。
老头儿,坐姿。
破洞到剩下粘丝的内裤,粘着隔着画纸就能闻到臭味的浊液,肚腩上随之苍老松弛的纹路而积下的厚厚污垢,手上老年斑,冻疮,指甲缝里的霉黑,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疹子……
因为写实到极致,看到的那一瞬,她整个人浑身发麻,仿佛毛细血管都被撑开,视觉上的恶心传递全身,强烈的冲击过后,余下的全是震撼。
因此,方璃对许教授的素描留下极其深刻印象。
如果真能请到许教授这种级别的来做范画…方璃暗想。
不仅仅是画室老板的恳请,她的内心里,居然也有一点点小期待和小憧憬。很想亲眼看看许教授如何通过最朴素的铅笔,一笔笔,画出会呼吸的生动画面。
“——我试试吧。”她说。
心里没报多少希望,毕竟许教授很忙,非常忙,时常在学校都看不见他。
但想起前几次他待她的温和态度,她又觉得是有点希望的。
许教授办公室在a406,画室在b305,方璃两个区来回跑,终于在一个下午,学院外撞见了他。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道修长身影便近了。
“方璃?”他低下头,声音清朗,眼神里透有关心,“最近怎么样?”
“还好。”
她是真的还好。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从最开始的病态到慢慢习惯,忍受,坚强。而哥的回来,仿佛一根定海神针,把她对未来的所有恐惧和担忧都镇下来,平静许多。
她还是想念父亲。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但渐渐明白,再深的想念,他也无法回来。
她总是要长大的。
“来。”许教授点点头,“我们进去说,我也正好有事要同你谈。”
已是初春,学院外栽的樱花一夜间全开了,浅粉柔和花瓣,映着男人成熟清隽的背影,引得四周女学生纷纷侧目。
方璃不得不承认,陆思思的眼光,确实很不错。
b区美院一楼的拐角处有几张圆形桌椅,方璃坐在他对面,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你那个贫困生的名额,院里说,希望不大。”
方璃抬眼,手指压了压头顶的短发。
原来是这件事。
“咱们贫困生名额全院就几个,有几个呢,是山区里的孩子,还有少数民族,情况都很特殊。”
“哦。”方璃神情暗了些许。贫困生可以免学费,还有每月补助,哥虽然负担起她的日常学费。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减少一些他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