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白首相依,不离不弃(正文完 (2)

齐王物色偏房的人选。这些天董宝琴来齐王府来的也极是勤快,隔三差五地就要带各种燕窝之类的补品,拜访杨氏。

董宝琴嘴巴甜,夸起人来不带一个重样儿,每每把杨氏哄得眉开眼笑的,心里对这董宝琴愈发喜欢起来。

见董宝琴乖巧懂事,出生显贵。样貌虽然算不得出色,配自己的儿子总算不得太差。况且董宝琴生得圆润脸盘,盆骨也颇为丰满,一瞧就是个好生养的。再看看府中那个,弱不禁风的丧门星。

此番一对比,杨氏更是看苏婉容不顺眼了。

杨氏盘算的很好,儿子对那苏婉容有所迷恋,怕是目下不肯休妻。可是待他等娶了这董宝琴进门,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再生下个大胖小子……

都说母凭子贵,到时候董宝琴的儿子就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有了这么张底牌,往后或早或晚的,还怕正不了名分?

杨氏打定了主意要让董宝琴进齐王府。自然是千方百计地撮合董宝琴和薛砚之,总是制造机会叫他们两人接触来往。

薛砚之不傻,时间一长,自然晓得做娘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开始坚决不同意纳妾。可是饶是他立场再如何坚定,也抵不过亲生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杨氏大哭大闹着以死相逼的时候,薛砚之惊慌失措,咬牙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婉婉,你信我,我心里面当真只有你一个。可是娘她、娘她年纪毕竟大了,经不起刺激,娶那董宝琴不过权宜之计。你放心,到时候我便将那人安置在距离南苑最远的院落,我俩还如从前一样,安安静静地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

当时薛砚之言辞吞吐,神色踌躇地同她道出这一番话时。就仿佛一桶冰冷的水直接兜头而下,苏婉容的心在这一瞬,彻彻底底地凉了个通透。

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那杨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后宫中经历过勾心斗角的女人,城府之深,显然是苏婉容这等初为人妇的女儿家,如何也无法比拟的。

今日杨氏可以以死相逼,逼得薛砚之娶那董宝琴入门。明日那杨氏同样可以割腕要挟,迫使二人成了夫妻之实。

那个时候的苏婉容到底心里是喜欢薛砚之的。毕竟爹爹去世,太傅府没落,在这世上苏婉容依无靠的,仿佛身为丈夫的薛砚之,就是她最后可以依赖的人了。

她记得薛砚之从前待自己种种的好,也愿意信他。可是他明明答应过自己,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他毁约了,以她的脾性自然受不得将自己的丈夫,大大方方地与旁的女人分享。

不是没有闹过。苏婉容委屈抱怨的时候,薛砚之哄着她,说尽了好话。

可是苏婉容闹,杨氏也跟着闹。如此,一面是结发妻子,一面是亲生母亲。薛砚之便仿佛夹缝中做人,两头为难。

董宝琴这件事情上面,他对苏婉容确实有愧,可是他亦是不可能不孝不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去寻短见。

一回两回,薛砚之两头能劝则劝。可是久而久之,脾气再好的人仿佛也会疲惫。

薛砚之开始时常不回齐王府了。

一个闲王而已,哪来的那么多差事需要他去做?隔三差五地就要离京办事。可是薛砚之不回府,苏婉容就连最后一个能提她稍稍撑腰的人都没有了。

王府上下,如今都晓得府中王妃不过空顶着个虚名,又是个没后台的。齐王不在,真正当家做主的还是那皇太妃。于是后来杨氏欺负她,苛待她,下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有人会站出来为苏婉容说半句话?

落得目下这般窝囊憋屈,孤立无助的境地,苏婉容寒心,难受,可终究还是努力保全自己仅存的一丝的骨气。

是以,董宝琴被抬进来那一天,苏婉容面上表现得格外平静。一身猩红色喜袍的薛砚之,那天倒是回了府,就站在她的寝房外面,急急拍着门,说是想要见她一面。

到了这个时候了,此人竟还想同她道歉,取得她的原谅?

实在是有些讽刺的。

人,苏婉容自然是不可能去见。甚至不管薛砚之怎么劝,苏婉容简单收拾了些衣裳,就搬进了别院,这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决定。

其实搬进别院来住,也没什么不好。

旁的人同情她,觉得她这次是彻底在薛砚之面前失了宠。可是杨氏百般挤兑她,如今又多了个董宝琴给她出谋划策,苏婉容继续留在南苑,今后的日子显然便是越来越不好过。苏婉容一个人住,孤单了些,却还算自在,至少不用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受人冷嘲热讽。

苏婉容的这场风寒,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自己一个人蜷缩在榻上,发着虚汗,忽冷忽热的浑身难受。杨氏与小夫人,则在前院热热闹闹地庆贺新年。

杨氏迟迟不给苏婉容请大夫,就让她这么继续忍着。

于是小病一拖,也成了大病。一场风寒而已,苏婉容竟在榻上躺了足足有小半个月。后来风寒好了,人又瘦了一大圈儿,皮包骨头似的,昔日里娇嫩的犹如出水芙蓉似的小脸,

如今也是苍白如纸。

探春看着自家王妃,原来也是个娇娇明媚的人儿,如今沦落成这副模样,心疼得嘴唇颤巍巍的,不停抹着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端端的,这是在哭什么呢。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我这个做主子的苛待了你。”

伺候在身边的丫头,哭成了个泪人。这会儿大病初愈,倚在榻上的苏婉容,挽唇朝她露出了个淡淡的笑。

她家王妃,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不争不抢的,才会每每都被人欺负。

探春替主子感到不甘,这厢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道:“他们、他们实在太欺负人了,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忍着啊。咱们去找贵妃娘娘吧……对!入宫去找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对王妃好,若是晓得齐王府背地里这般欺负您,定是会出面替王妃撑腰的!”

说到此处,探春眼睛忽然就亮了。就这么抬着头,声音不乏激动地对苏婉容这么说道。

苏婉容闻言微愣。

贵妃娘娘……

想起几年前刚刚嫁入宫中,便被晋元帝直接封作贵妃,如今更是宠冠后宫的她的这个嫡系姐姐。

苏婉容唇边难得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是了,她也不能完全算作是孤立无援。至少在那皇宫内院,她还有一个素来疼她照顾她的贵妃二姐。

即使姐妹俩及笄以后,相继都嫁了人。二姐身为贵妃,自然不如未出前那般自由。身在宫中,却一直心系她这个做妹妹的,时常派人给她送来各式各样,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名贵事物,或是头面首饰。

二姐能送过来这么多稀罕的东西,正正是说明她在宫中过得极好。

原本也是。

也只有譬如二姐那等温柔淑德,品貌双全的女子,才当得起当今帝王的如此恩宠。

只不过,唯有一点让苏婉容感到奇怪。

二姐这般一直送她东西,她过意不去。时常写信给二姐,百般嘱咐送货过来的大监,确保二姐着实是收到了。可是二姐却不晓得为什么,从来不回她写的信……

想起她的这个嫡系姐姐,苏婉容眉眼舒展,心情一时间仿佛也平缓了不少……这会儿却是抬眸看向榻边的探春一眼,摇头说道:

“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者二姐如今贵为娘娘,一个人要操持整个后宫,已经够辛苦的了。这两年我时常得到二姐关照,心里已是感激不尽,如何再去拿这些小事麻烦她呢。”

因为一个偶然,苏婉容发觉这两年间,坚持自宫中给她送东西的人,仿佛不是她的二姐。

------题外话------

还有两三章的样子,前世番外大概就完结了吧。

前世007 荷包

最起初是因为她收到了一只胡桃楸木双鸾菱花纹的妆匣。

那妆匣缀以翠玉宝珠,就连奁角都是釉彩鎏金的,精雕细琢,但凡个女人家见了都会喜欢。

杨氏苛待她,自打搬出南苑以后,仗着她孤立无援,就连月例钱也只给那么微薄一点。

苏婉容尚未出的时候,嫡母分给她的嫁妆不多,可她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积蓄,只亲弟弟却是个不争气的,这两年陆陆续续,把钱借给那彻哥儿以后,基本也没剩下什么。

目下屋中用的桌椅摆设,还是从太傅府带过来的那些嫁妆,甚至身上穿的都是些旧的,又哪里有闲钱去置办这等华而不实的鎏金妆匣?

苏婉容指尖轻轻摩挲着妆匣上精致的花纹,自是觉得这物件实在华贵好看。可是偏偏竟是以胡桃楸木雕刻而成。

她与苏适雯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其实无论是个性或是喜好,都是有诸多的不同。

唯独一点,

姐妹俩都对这胡桃楸木过敏。

短暂的接触没有问题,可是但凡用的时间一长,身上便会发成片成片泛红的小疹子。

正因了这个,还住在太傅府时,无论是二姐的南苑,或者是她的西厢苑。里里外外,都是见不着胡桃楸木制成的摆件儿的。

此一点,苏婉容清楚二姐同样知道。于是那人若是她的二姐,便绝不可能故意送她胡桃楸木材质的妆匣。

这两年屡次自宫中接济她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不过关于这个谜团,苏婉容很快便得到了足够合理的解释。

她收到了来自宫中的第一封回信。

信封有一定厚度,上头的字迹颇为潦草粗犷,果真一瞧就不是出于她二姐之手笔……

原来二姐身为后宫嫔妃,平日里管理后宫诸事繁忙。每隔约莫十天半月,私下为她送东西过来的人,乃是二姐身边的亲信。二姐固然忙碌,心中却时常惦记着她这个庶妹,几年之前便特地吩咐了此人,私底下要多多关照一些。

晋元帝登基以后,凤位闲置,后宫大小的事宜,素来都是由她这个嫡系二姐全权负责。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毕竟那三宫六院的琐碎,都需二姐一人操持,又兼要

伺候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殿上之人,分身乏术,实在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苏婉容并没有怀疑什么。

可是目下得知了真相,苏婉容心头难免感到有一丝丝的失落。

二姐在宫中既是这样的忙,她这几年间回过去的那么些信,二姐怕是无暇一一翻看了。

其实她信中的内容无非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但自打搬进别院里住,屋中冷清,尤其是探春白日里在外间忙的时候,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于是半月写一封信给二姐,仿佛已经成了苏婉容鲜少能与旁人说道心事的机会。

除了些许的失落以外,苏婉容对那一直以来,替二姐与自己牵线搭桥的亲信,也有着几分愧疚。

即使是二姐提前下过了吩咐,那人明明可以敷衍了事。可瞧看这两年间送进来的每一件物什,无一不是华美名贵,金雕玉琢的。由此足以见得挑选时的用心,必然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到底是麻烦了人家,其实她一个后宅妇人罢了,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出门见人,要这么多头面首饰有什么用呢?

便是写信同那位亲信说道,叫那人往后可以不必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若是二姐怪罪下来,便说是她的意思便是。

但那位亲信,仿佛是个极固执的。

坚持是贵妃娘娘下的吩咐,他便是必须要做好的。或许是身份被她发现,如今倒是无所顾忌了,常常回信给她。

“四姑娘无需多虑,我在宫中差事轻,左右闲着,既是贵妃的吩咐,四姑娘这一边,我便是一定要照应着的。”

也不晓得是笔误或是怎的,这位亲信从来不唤她王妃。

此般其实是不合礼数的,可是苏婉容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悦。实际上,反而相比于齐王妃这样的尊称,她更喜欢被人唤作四姑娘。

就仿佛她还没有嫁人,她还是太傅府从前那个待字闺中的苏四姑娘,貌美年轻,有爹爹疼,日子过的无忧无虑。尚没有落得现如今俨然一副无依无靠,王府弃妃似的窝囊样。

垂眸细看,又见那字龙飞凤舞的,个头又大,洋洋洒洒就是几大页。与譬如薛砚之那等,自幼在国子监学习书法的权贵子弟,行云流水般俊秀工整的字迹,截然不同。瞧看起来就是潦潦草草的,颇为不羁……

都说字如其人,苏婉容虽说没见过这位亲信的人,但从他的字迹上面看,仿佛便能瞧出来,这人现实里,应当是个不拘小节的男子,大抵还是个脾气颇有些急躁的……

思及此处,苏婉容心下莫名感到有几分好笑,唇角便微微挽了挽。

苏婉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旁人待她一分好,但凡她有条件,她便会十倍百倍地回报给那人。

如今她这般处境,对方是贵妃二姐身边的亲信,在宫里的日子,没得比她这个空有虚名的齐王妃还要来得滋润许多呢。也曾想过将二姐送给她的那些,换些银钱,转赠给这位亲信,也算是抱了恩了。

可这位不知姓名的贵人,仿佛却是不愿意收的。

之后也是忽然来的一个念头,想着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独女红做的尚且可圈可点。就想着亲手绣一个荷包给那贵人,表了心意的同时,寓意也好。

“贵人虽是替二姐做事,这些年到底是对妾身有诸多照顾,何况这么长时日,终究是麻烦了贵人……妾身歉疚之亦是感激不尽,只妾身身无所长,唯独绣活还算能够入眼。便思忖绣一荷包,聊表谢意。却是不晓贵人偏爱什么花式颜色?”

她反复斟酌,时隔数月以后,还是认认真真写了这么一封信,托送货小厮交予那贵人手上。

后来那贵人回信说,若是不麻烦的话,荷包用什么花式颜色都好。

苏婉容是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人,尤其是对着个外人,此番见这贵人,言语间还是颇为客气的,但到底是愿意收了,她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是月娘,是齐王府后院里普普通通的一个涣衣仆妇。

她过去的经历很苦,甚至可以称之为难以启齿。

被亲生父亲卖去边陲之地做了军妓,在那等荒凉贫瘠的地方,哭泣着,绝望着,忍受着十六七女儿家清清白白的身子,被那群虎狼一般野蛮肮脏的男人,一次一次地欺凌侵占。

她想过死,可是偏生就在那兵荒马乱之中,她生下了她的儿子。

一个甚至不晓得他爹是谁,被所有人嘲讽漫骂成野种的儿子。

可是那毕竟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那么软软小小的东西,她不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于是她咬着牙,就这么举步维艰地活了下来。

后来也是一个机缘巧合,她撞了好运,被招进齐王府做了王府里的下等奴仆。

月娘把这个机会,看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她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个契机。她肯吃苦,比一起进来的任何人都要努力。

管事婆子对她的表现颇为满意,所以开始给她分配一些好的差事,让她去

后院给贵人们涣洗衣裳。

齐王府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不知道多年以前,她其实是军营里一个人人可欺的军妓。

这里没有对她的漫骂轻视,也没有朝她吐吐沫星子。只当她确实如她自己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命不太好,几年前丈夫死于沙场,拖家带口的一个寻常寡妇。

对此,王府的那帮子下人们,开始同情她,可怜她。于是平日里三三两两的,便会同她主动说话,甚至对她诸多照顾。

月娘从来没用感受过这种感觉。

她很高兴,高兴得心中酸楚。

觉得从前在那般凄凉偏远的边陲之地,那种犹如噩梦一般,苟延残喘的苦日子总算过到头了。

一切似乎都再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