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夏天,张爱玲开始筹划一趟东方之旅,目的地是中国的香港和台湾。除了寻找更多的经济渠道外,张爱玲还另有一伟大计划,为创作以张学良为原型的小说《少帅》搜集素材,最好是能跟张学良本人见一面。
看得出,张爱玲想要放手一搏,旅费不菲,她甚至都没有筹到返程的机票钱,就带着大展身手的雄心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
张爱玲不甘心眼下的灰暗,不是她不努力,不是她没有才华,她受到冷落的原因,应该是中西文化的隔阂。张爱玲选择张学良为主人公原型,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这个人被美国人知晓,写一个他们认识的中国人,他们总会有兴趣一些吧?
对于张爱玲的“重利轻别离”,赖雅很难接受,心理感觉变成生理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感到刺痛。他写信给麦道伟文艺营申请重返那里,又写信给女儿问能否把自己的东西运送到她那儿,给女儿的那封信,他特地给张爱玲过目,让她感觉到自己的那份无助与酸楚,但张爱玲沉浸在对未来的想象中,顾不上照顾他的感觉。
这也许是赖雅衰弱的开始。之前,他虽同样颠沛流离,贫困潦倒,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不用求助于任何人。这一次不同了,他眼巴巴地企望张爱玲留下来,很可怜,很弱势,却没有得到回应。
眼看着这个乐观的、明朗的、曾经给过她安全感的男人倒下来,张爱玲有怎样的感觉?抱歉?怜惜?感伤?—让我老实说,是否还有一点点的嫌弃?她说过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现在,看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低下白发苍苍的头,会不会像看到她最怕的软体动物一样,生出那种夹杂着惊惶、恐惧和不知所措的嫌恶?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对理想的向往,1961年10月,张爱玲如期登上了前往台北的飞机,对于赖雅的歉意淹没在开拓未来的踌躇满志中,她指望凭借《少帅》翻盘。然而这趟旅行一开始就不顺,在台北,她申请拜访被蒋介石软禁多年的张学良本人,这个幼稚的想法自然地碰了壁,好在张爱玲并不打算写出一部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小说,她的视线,主要停留在这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关系上,想象力可以填充未知的那部分,所以,据知情人透露,这部小说还是完了工,但不知什么原因,至今未见天日。
接下来的日子比较轻松,张爱玲会见粉丝,游历宝岛,这时她在台湾已为文学小圈子里的人知晓,并拥有了一批忠实的拥趸。尽管作家们都声称自己喜欢安静,但绝对的寂静亦会令人惶恐,余华曾不无调侃地说,电话可以不接,铃声不能不响,张爱玲大概也不能免俗。从时人所写的印象记中看出,她的心情不错,她给好友的信里也说,至少台湾之行的目的是达到了。
唯有一个小插曲值得玩味,张爱玲后来在“印象记”里提到台湾有臭虫,这引起一路陪伴她的青年作家王祯和的不满,他写信向她抗议,张爱玲调侃地解释了一句:臭虫可能也是从祖国大陆撤退的吧。
快乐的旅程在台东火车站终止。火车站站长前来告知,她的朋友麦卡锡先生来电,说她先生赖雅中风了。张爱玲那一刻表现得很镇定,她回电话,并和气地请身后等着打电话的人到另一个电话亭去。台东是游不成了,张爱玲转身赶回台北,麦卡锡告诉她,在她离去之后,赖雅一个人昏迷在医院里,他的情况应该很严重。
当年胡兰成身陷温州,她千里寻夫,这次,她却无法在赖雅最需要她的时候,像当年探望胡兰成那样,回到他的身边。因为,她没钱,她要在香港大挣一笔才有钱买返程机票,此刻,除了去香港,她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