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一年,和珅已经位极人臣,官居文华殿大学士,正一品,为四大学士之首,并兼管吏部、户部事务。与之相比,和琳就逊色得多。和琳自从笔帖式升为吏部给事中后,并无再大发展。吏部给事中与监察御史合称“科道”,职掌抄发题本,审核奏章,监察六部、诸寺、府、监公事,听起来职权很大,实际上是个有名无实的职位,难以出什么成绩,升迁也比较困难。更大的原因,是和琳生性耿直,沉得住气做事,却不善于走关系,因此在升迁上毫无发展。
和珅深知和琳性格,心想拉弟弟一把,这一日便到和琳家中,商谈前程之事。
和珅道:“如今你在吏部给事中,有何想法?”
和琳道:“我兢兢业业,只盼皇上隆恩,给我升职的机会。”
和珅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脑子,在官场也待了几年,还不懂诀窍,真是难为你了。”
和琳道:“哥哥知我不善钻营之事,我天性如此,也没有办法,不论做什么,都是为朝廷尽一份职,尽职尽力就可以,请哥哥放心。”
和珅叹道:“哎,如果你再在吏部待下去,我看也难有作为。你向来尚武,不如另谋一条路子?”
和琳来了兴趣,道:“嗯,带兵打仗,我倒是极为向往,哥哥有何良策?”
和珅道:“如今朝廷上下,在带兵打仗方面,最有能耐与地位的,当属阿桂和福康安。想要建功立业,就得跟这两个人多历练历练。特别是阿桂,文武双全,出将入相,是皇上最倚重的大臣。我打算把你送到阿桂手下做事,一来跟着阿桂,起点高,机会多,可以积累一些政绩,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这个道理,相信你跟他几年,可以学些真本事,将来可以独当一面;二来可以建立最好的将士人脉,对你将来前程颇有好处。”
和琳听了,又喜又疑惑,道:“若能在阿桂手下锻炼,那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你和阿桂素来不睦,朝廷人尽皆知,阿桂公不会为难我吗?”
“我虽然和阿桂不和,但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阿桂。”和珅胸有成竹道,“阿桂也是官场老手,与我交手几个回合,也深知我的利害,如今也不敢轻易得罪我,面子上的事,该给还是要给我。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桂此人,公私分明,你若真的是可造之材,他不会因为与我不和而冷落你。你性子耿直,做事细心,学问、胆识与军事才能俱佳,我感觉阿桂应该会喜欢你的秉性,在他手下应该大有机会。”
听了和珅分析,和琳大喜道:“哥哥想得这么深,让我大有信心!”
和珅道:“你若能与阿桂处理好关系,依仗他做一番事业,很快就可以出人头地,就如我们当初说的一样,你从武,我从文,各占半边天。”
和琳道:“我还以为哥哥忘了当初说的话。”
和珅知道和琳的言外之意,和琳虽然不在乎自己官职大小,但在心头一定认为和珅顾着自己的前程家业,早就忘了对弟弟当初的承诺,便道:“我只是在找恰当的时机呢,要知道,丰绅殷德出生之前,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和琳感动道:“无论哥哥怎么做,我都无怨言。”
和珅借着前面的话题道:“你在阿桂的手下,也可以帮我了解他的举动,甚至改善我们的关系。倘若关系融洽,还可以给我说点好话。像阿桂、福康安这样的人,树大根深,虽然恨我,但我也扳不倒他们,只能互相牵制博弈,能够得到几分敬重便是。”
和琳似懂非懂地点头称是。他对和珅保持着自小而来的态度:言从计听。他也享受着和珅的关爱,虽然这种关爱比起小时候已淡了许多,但在心底实无甚变化。
这一天,和珅在军机处一反常态,对阿桂一脸笑意,道:“桂中堂,在下有一事请求,不知能否应允。”
阿桂冷峻道:“何事请讲。”
和珅知道在阿桂面前说话,不必绕弯子,便单刀直入,道:“我弟弟和琳在吏部给事中,已有多年,勤恳正直,未有升迁。但其实他的志向是学武,将来好带兵为朝廷效力。当今朝廷,未有如佳木公这般出将入相、战功赫赫,他想在您的手下锻炼锻炼,恳请您给机会。”
阿桂听了,心中不悦,对于和琳,他不了解,但和珅明目张胆地把亲弟弟放在自己手下,安插耳目,这种事简直是欺人太甚,当下道:“我朝中能征善战的将军多的是,我又忙得很,只怕不是最佳人选。”
和珅已经料到阿桂的这种拒绝,依然和颜悦色道:“佳木公平日与和某人也许是有些误会,但我弟弟是我弟弟,与我性格不同,在佳木公手下办事,是他的心愿。我也知道佳木公素来会给有才德兼备的年轻人机会。如果将来和琳不合您的眼光,您把他差遣到别处,我也不会介意。他现在只有正五品,您只要给他同等的职位即可,对于您来说,这必定不是什么难事。”
话说到这个分上,阿桂一寻思,还是不好拒绝。第一,阿桂当官已经几十年,他的父亲就是三朝元老,几经宦海沉浮,给阿桂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曾经有好几次被初生牛犊
不怕虎的年轻官员弹劾而吃亏,由此,阿桂得出经验,在官场中,轻易不要得罪其他官员,特别是年轻有为的官员。自己如果拒绝此事,就把和珅、和琳一对兄弟全部得罪,和珅如今已经官居极品,谁知道和琳将来如何。第二,将和琳安插在自己手下,卖给和珅一个面子,倘若和琳也跟和珅一样是钻营之辈,自己晾着他,不让他插手重要事务,将来他自会离开。
于是阿桂道:“既如此,我就答应,成不成事,就靠他的本事了。”
和珅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在桂中堂手下,不成什么事,能学点本领,也是福分不浅了。”
和琳当即被安插到阿桂手下。阿桂以其对和珅的印象,并不让和琳插手大事,只给他一点琐碎的小事,来消磨他的耐心。但和琳是一个认真踏实的人,对阿桂的提防并不在意,不论是大是小,只是埋头认真完成,所有交给他的事,都能干得干净漂亮,尽职尽责。而且,和琳的性格与和珅完全是两极,平时话语不多,但一句是一句,务实清晰,更不像和珅说话不尽不实,善于阿谀献媚。和琳的表现让阿桂渐渐称奇:同是兄弟,个性处世为何有如天壤之别?
阿桂不让和琳插手大事,但和珅没有忘记弟弟,他在寻找施展和琳才能的机会。
却说这年春天,浙江学政窦光鼐要调任北京,升为礼部侍郎。这是好事,倘若窦光鼐高高兴兴进京上任,倒是保住了自己的前程。但是窦光鼐之前做过左副都御史,以敢于揭发官场黑幕、仇恨贪官污吏而著称,性情耿直,甚至做事直切,不会拐弯,常常将自己逼入险境。临行前,窦光鼐偶然听说平阳知县黄梅的母亲去世,不欲发丧,居然在家里找了戏班子唱戏,不顾人伦。此为不孝大罪,有伤风化,窦光鼐便对此人进行调查,意外发现平阳县亏空钱粮已经超过十万两银子。平阳县位于浙江省最南端,天高皇帝远,使得黄梅大胆妄为。再深入查下去,发现浙江官场各县官员贪污受贿,损公肥私,导致嘉定、海盐、平阳等县,亏空均达到十万两银子以上。
窦光鼐心急如焚,不及动身,连忙写了奏章派人赴京,举报黄梅以及其他各县贪污亏空状况。
浙江省这几年连年亏空,乾隆多次催办,历时四年弥补,仍有三十万亏空。乾隆看了窦光鼐的奏折,赞赏其据实参奏,批评浙江省官员督察不力,委派户部尚书曹文植、侍郎姜晟为钦差,赴浙江查办此案。
窦光鼐的弹劾得罪了一大票官员,其中黄梅与和珅私交甚好,是和珅布在浙江的眼线。弹劾的消息早在钦差到达之前已经送达浙江。
窦光鼐原以为钦差到来,此案几天便有结果。哪知道黄梅早已动了手脚,曹文植等到了杭州之后,又不能不顾及各种关系,询查了几天,毫无进展。待要下到县里去查,便先把窦光鼐拿来询问,道:“你所奏的平阳县亏空逾十万一事,系什么人告发?”
窦光鼐虽然耿直,但也身居官场多年,知道官场险恶,自然不愿连累举报人,道:“只是听说,一时记不起名字。”
曹文植又问:“你说的黄梅贪污、勒索下属、随意摊派、母丧演戏等事,有什么受害人可以证明?又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
窦光鼐只是派私人调查过,自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帮助钦差,一时哑然,不能回答。曹文植便问询当地官员,黄梅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当地官员层层相连,均禀报:“平阳县亏空等事,经过严密查访,乃无中生有。平阳知县黄梅母丧一事,是当夜找戏班子演戏在前,看完戏后,当夜黄梅母亲暴死。”
曹文植派司员海成到平阳县调查黄梅贪污勒索一事。海成在县衙放布告三天,谁若受到黄梅的勒索,或有证据证明黄梅贪污,请前来举报。当地百姓对他贪污、受贿的事,均心知肚明,且在平时便传得沸沸扬扬。但黄梅父子在平阳一手遮天,百姓害怕钦差走后遭到报复,谁敢告发?三天之后,没有一个人前来举证,海成空手回到杭州。
钦差查了几天,没有什么结果,便把窦光鼐的详细回答向乾隆汇报。乾隆接到奏折,觉得窦光鼐实在是靠不住的人。此举连举报人、受害人的姓名都没有弄清楚,就随意上报,岂不是信口诬陷。乾隆在奏章批示回复:窦光鼐弹劾黄梅,是诬人名节,实属荒唐,窦光鼐必须据实回奏,到底是因何而有此举,有无以公报私?倘若说不出可靠理由,则交部议处听候发落。
窦光鼐满腹委屈,只得如实回报:平阳县的钱粮亏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确实始于黄梅,黄梅纵容他儿子以各种名义征收苛捐杂税,全省的人都知道。黄梅母丧演戏这件事,也是全县几乎人人知晓,钦差大人赴平阳审查时,完全被地方官蒙蔽。为了弄清事实,请允许我亲赴平阳,查核事实,再行回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