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和珅叫福长安搜集董诰的证据,把董诰赶出军机处,怎奈董诰为人刚正,跟贪污不沾边,毫无把柄可抓。老天似乎有意帮助和珅,偏偏这时候董诰的老母去世,按照清律,必须回乡为母守孝。军机处彻底成为和珅的天下,没人再与和珅作对。
和珅心中暗喜,一步步掌控京城的军政。他启奏乾隆,把九门提督的职务加到自己身上,统管京城的卫戍部队,并且在自己府上驻扎了一千精兵,随时可以调遣。
嘉庆彻底陷入孤单无援状态,并且在太上皇与和珅的逼迫下,每日生不如死,精神濒临崩溃。
朱珪被调任安徽巡抚,回京述职,深知嘉庆的处境,秘密觐见了嘉庆。嘉庆泪奔,痛诉衷肠道:“太上皇恋权,脾气越来越不可捉摸,处处与朕为难。和珅也狗仗人势,从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夜里无不梦见,一言激怒太上皇,把朕废黜,醒来大汗淋漓。如此天长日久,恐怕朕也受不了了。”
朱珪道:“皇上的处境,我心有戚戚。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上皇的身子不比从前,你可暂且忍受,若要动作声张,须得等太上皇驾崩之后,否则必遭其害,和珅之所以屡屡羞辱你,就是等你不堪忍受,一旦发作,被他抓住把柄,前功尽弃。”
嘉庆道:“这个道理朕是知道的,只不过朕为一国之君,被一个奴才欺负成这样,实在是窝囊。他步步为营,朕还真是怕着了他的道。”
朱珪道:“皇上须时时为大局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太上皇身体不行了,他也大概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攻击你,我倒是有一个计谋,可以让他不与你为敌。”
嘉庆眼前一亮,道:“师傅请讲。”
朱珪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吩咐一通,道:“这个须得有弹劾和珅的把柄,皇上一定有所知晓。”
嘉庆道:“和珅的把柄,朕掌握得不少,贪赃枉法,收取贿赂,京城几乎人人皆知。”
朱珪摇摇头道:“和珅贪赃枉法,相信太上皇一定有所耳闻,并不在意,没有杀伤力,和珅也有恃无恐。太上皇最在意的谋反、逾制的证据,最好有这方面的。”
嘉庆沉吟道:“要说谋反,现在他把持军机处,统领九门提督,自备精兵,外省遍布亲信,都是谋反的兆头,但是要说证据,倒也不确切,他完全可以在太上皇面前自圆其说。逾制的证据倒是有,和府奢华至极,用楠木修建大厅,违制越例,这个他想抵赖也是抵赖不掉的。”
朱珪喜道:“有这个就好,他想拆掉房子也来不及,有此一难,他必然有所收敛。待我回到安徽,即可动手。”
嘉庆愁道:“和珅可不是好惹的,师傅这回惹了他,万一事儿摊大,他对师傅报复,岂不是连累了师傅。”
朱珪道:“太上皇虽然年老,但并不糊涂,我弹劾他逾制,这是事实,不管结果如何,太不皇必然不会为难我。”
朱珪回到安徽,马上写奏折,弹劾和珅建造和府,比照太上皇的“澹泊敬诚殿”,还用楠木建造大厅。
此时和珅遭受一连串打击,儿孙和妻子相继去世,身体又不好,所以不常去军机处,有福长安在军机处值班,充当耳目,四处打探消息。朱珪的折子到了太上皇手上,福长安很快就得到消息,慌忙报告和珅。
福长安到和珅府上,和珅处于伤感之中,福长安道:“现在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中堂想先听哪个?”
和珅道:“这一段都是坏消息,还是听听好消息了。”
福长安道:“好消息就是,太上皇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批阅奏折了。”
和珅恼怒道:“胡说八道,这怎么算好消息?”
福长安道:“你听听坏消息,就知道这个是好消息了。安徽巡抚弹劾你逾制,奏章已经到太上皇手上了,你想想太上皇不能批复奏章,算不算好消息呢?”
和珅道:“朱珪这个老家伙弹劾我,肯定是和皇上勾结一起想搞倒我,他们倒是先动手了。”
福长安道:“确实,现在太上皇身体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要早作准备。”
和珅道:“皇上还是嫩了点,我大风大浪都见过,不会在朱珪这里翻船的。我这点事,最多找个借口,跟太上皇道个歉就可以了。这事要是闹大,皇上敢为朱珪帮腔,到时候你就弹劾朱珪谋反,我再跟太上皇吹吹风,说皇上结交朱珪,意欲架空皇上,我们将计就计,也许是一次让皇帝退位让贤的机会。”
福长安道:“和中堂果然是对大局了然于胸,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再盯着他们看看有什么招,不过您如果身体好了,紧着见见太上皇,毕竟快九十的人了。”
和珅道:“我明日就上朝,对付太上皇,我倒不担心,要担心的是皇上与朱珪弹劾这一招之外,还有哪些手段,你得看紧点。”
福长安道:“这个必须的,我注意就是,我们耳目众多,不怕他来阴的。”
朱珪弹劾和珅一事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众臣都期待着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发展,每个大臣都知道,这是一个敏感的时
刻,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意味着政局千变万化。皇上与和珅两派的斗争,也影响到诸多大臣的命运。
大臣们提心吊胆,但没有等到一场见分晓的大戏。对于朱珪弹劾和珅,嘉庆下旨:“如今国家四海升平,太上皇与皇上共治天下,需要朝廷鼎力团结,不应该勾心斗角,彼此内耗。和珅乃国家栋梁之才,两朝重臣,朝廷要仰赖这样的大臣来长治久安,不可随意诽谤大臣。朱珪当自反省。”
福长安与和珅虚惊一场,都松了一口气。福长安得意道:“朝臣们议论纷纷,说朱珪素来与大人不合,现在太上皇病了,以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大人,仗着皇上是他学生,可以弹劾一本,哪知道只是一厢情愿。和中堂重权在手,皇上内心已经完全折服,将来怕只能仰赖和大人了。”
和珅也颇为得意,自己四年来与皇上的斗法,使之精神崩溃,虽贵为天子,仍臣服在自己的权威之下,反而不顾老师,为自己说话,让自己躲过一劫。虽然没把嘉庆搞下台,但总算是取得如意的效果。以这样软弱的皇帝,被自己架空,即便太上皇驾崩,自己还是有把握让他听命于自己的。
和珅一放松,没有对嘉庆紧紧相逼,两人似乎都心意相通,都懂得把什么余地留给对方,嘉庆的日子好过许多。
嘉庆三年冬天,和珅的身体每况愈下,连起床都要有人搀扶了。白莲教愈演愈烈,清廷派八旗、绿营前往镇压,都没有什么效果。和珅与前线将领勾结,假传捷报,太上皇以为打了胜仗,大加赏赐,钱物被和珅等人私分。嘉庆看在眼里,并不在意。
嘉庆四年正月初二日,乾隆挂念征缴四川白莲教的军队奏报,心中焦急,召见大臣谈论,因为心中渴盼捷报,便写了一首《望捷诗》:
三年师旅开,实数不应猜。
邪教轻由误,官军剿复该。
领兵数观望,残赤不胜裁。
执讯速获丑,都同逆首来。
这是平生诗作达到数万首的乾隆的最后一首诗,念念不忘的仍是白莲教。当天夜里,乾隆病危,嘉庆、和珅等顾命大臣、重要的王公贵族和皇子皇孙,都在乾隆床前,不敢离开。
乾隆回光升顶,握着嘉庆的手道:“皇儿,家国以治,天下以平,流泽子孙,其根本深厚于‘仁’。日后,你要勤政爱民,恪守‘仁、勤、俭、慎’四字,一心为民造福……”
边说边喘气得厉害,显然是最后一口气了。
嘉庆心中一阵激动,又觉羞耻,流着泪哭道:“皇阿玛说的是,儿记在心里了。”
乾隆目光越过嘉庆的头,浑浊的眼神看着和珅,缓缓道:“和爱卿,你是大清的能臣,要尽心辅佐皇上,就跟对朕一样。”
和珅眼里噙着泪,痛哭而不能言。
嘉庆心中此起彼伏,看着病榻上的乾隆,突然生出一种勇气。他想验证一下这种勇气是真是假,便看了一眼和珅,嘉庆还是感到一哆嗦。两人的泪眼之后,是一种莫名的深沉。
初三日辰时,太阳还未升起,乾隆突然动了动,睁大眼睛,手指西南方向不住抖动,不肯放下。和珅明白乾隆心意,道:“太上皇,奴才一定效犬马之劳,实现太上皇的心愿。”嘉庆也跪下痛哭道:“儿一定要平定西南,剿除教匪,早日把捷报传给皇阿玛。”
乾隆到最后,脑子里还是贵州湖南农民起义以及河南白莲教起义,这是他驾崩之前耿耿于怀的大不如意之事,也可见其对国事政务的勤勉。
片刻,乾隆驾崩,享年八十八岁,旋即尊谥为“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孝慈神圣纯皇帝”,庙号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