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鹊还巣

小河山 长宇宙 5276 字 3个月前

二丫和姥姥生活的时间里, 始终都是“姥姥”“姥姥”地叫, 以至于护士通知她老人去世时, 她听到姥姥的名字有点懵,不知道说的是谁。

老人走的很安详, 自然死亡,平静地躺在床上,双手交握, 手心里攥着二丫幼年手腕上拴过的那只小虎头。

都说老人临走时自己会有预感。

白天护士搀着她散步时, 她还笑呵呵地说,我要走喽。

护士听了,配合老人嘴甜地应, 是,知道您要走了, 您有个孝顺孙女,在雁城给您安排了好地方, 要接您回去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 微笑着目光呆滞地坐在长椅上, 拉着护士的手, 又说了一遍:“丫丫, 我要走了, 来人接我了。”

白天还好好的,老人腿脚也比往常利索了, 还央求护士给自己洗洗头发。

相处时间长了, 虽不像对待自家老人那样, 小护士们对老太太也是有感情的,于是两个和二丫年龄相仿的姑娘给老太太洗了头发,还帮她换了身素净衣服。就等着第二天老太太孙女来,把她接走。

谁知道夜里查房时,人就这么静静地没了。

突如其来的死讯,那时是凌晨三点,杜家灯也熄了,人也走了,上下静悄悄的。

二丫慌张地不知道要怎么办,去敲他爷爷的房门。

敲了好长时间,老爷子才惊醒,拄着拐杖疾步走出来。“孩子,怎么了?”

二丫手里死死握着手机,手脚冰凉,向亲人求助:“爷爷——

“我姥姥没了。”

杜嵇山眉头紧拧:“啥?”

二丫连声音都不对了,说话也走调了。“我姥姥没了!”

“怎么没的?”

“就是人没了,走了!不在了!”

地动山摇,一声哀愁。

可怜二丫小小年纪,二十四岁经历了两遭亲人离世,这是什么样的沉重打击!

杜嵇山披着衣服有条不紊地安排:“快给你哥打电话,我现在找人送你去晖春。”

不知道是怎的,二丫开始抽筋,浑身发抖地给远在千里外的杜锐打电话。

杜锐手机关机。

“我哥关机,不接……”她哆嗦着,嘴唇都在颤。

杜嵇山一看,完了,这孩子是吓傻了,赶紧心疼地搂着孙女肩膀下楼,“别慌,别慌,我给杜炜打电话,让他接你去。”

二丫父母没的时候她才四五岁,办后事时顾念她年纪太小,怕给留下阴影,都没让她参加。只让几个伯母给换上条白裙子,让亲戚带着在家里看房子。

她怎么知道亲人离世时该操办的事情哟。

这时候,家里竟连一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

杜嵇山思索着抄起电话,让二丫在沙发上坐好,打给了大伯的儿子,杜炜。

杜炜是孙辈唯一成家立业办事还算稳妥的,杜锐联系不上人,这时候,只能找他。

杜嵇山把事情说了,杜炜起床,二话没说就往这边赶,临挂电话,老爷子看着二丫抽搐的样子,心急又说了一句:“你叫上杜跃,让他一起来,路上有照应。”

挂了电话,等待来人接二丫的这段功夫,杜嵇山背手望着窗外,忽然自己心焦地感慨。“这时候胡唯要在就好了……”

那孩子话少稳当,心理素质又好,是个能扛事的。

原本傻呆呆坐在沙发里二丫,听见老爷子嘴里念叨‘胡唯’,忽然又是一阵抽搐,身体都痉挛了。

杜嵇山吓得奔过去,晃着孙女:“杜豌哪,杜豌,你可别吓爷爷。”

二丫也不哭,手脚冰凉,就倒在那里浑身哆嗦,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老爷子心急火燎地找着能盖着取暖的东西给孙女裹上,蹲在旁边一遍遍捋着二丫的手脚,老泪纵横。“你可别出事了,你要出事了,等于要了爷爷的命啊……”

一提‘要命’二丫抖的更厉害,嘴里嚷着:“不能要命!谁也不能要命!非要要命,要我的!别拿别人的!!!”

“不拿不拿!谁也不要命,咱们家的人都好好地,都健健康康的,什么事都没有啊,丫丫,丫丫,咱们以后都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有。”老爷子迭声安抚,悲春伤秋地摸着孙女的头发。

那边听闻噩耗的大伯二伯家,全都在深夜亮了灯。

大伯杜敬靠在床头揉着太阳穴,嘱咐电话中的儿子:“嗯,嗯。你到了晖春,看紧点你妹妹,该你出头办的事情一样都别落下,尽量别让杜豌插手,什么事跟家里勤通电话。”

大伯母陪着抹眼泪,良久无言,半晌,杜敬关了台灯,“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一声女人温柔叹息:“杜豌这孩子,真够可怜的。”

二伯杜甘也睡不着了,叉腰对着卧室窗户抽烟,一屋子呛人味。

二伯母半坐床边,为杜跃担忧。“你说老爷子让他去干嘛,他才多大点,哪办过后事,回头再给吓着了。”

“他不去,你看这家里谁还能跟杜豌去?”

那么大的小伙子,也不小了,陪着妹妹经历经历,对他也没坏处。

“不是我多想,杜豌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杜甘侧了侧脸:“你什么意思?”

二伯母低头,摸着被罩。“命不好呗,克父母,父母克没了,现在又是她姥姥……”

“你闭嘴!!!”一句话踩了杜甘的底线,朝妻子大发雷霆。“我告诉你,以后我们杜家的事儿你少插嘴,杜豌命好不好都是我们家孩子,当初老四没了,我想把她过继到咱家,当成自己闺女养,就是你横竖拦着不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怕她长大了有人跟杜跃争财产,你自己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了?她父母要是活着听见你这么说该怎么想!”

杜甘在家里少有发火的时候,是个妻管严,猛不防他大嗓门怒吼,二伯母也气弱,哽了半天,咣当一声倒在床上,被子把头蒙住,不吭声了。

杜炜来接二丫回晖春县城,他的车是辆底盘高的吉普车,适合跑高速,杜嵇山用件花棉袄把二丫裹着送出来,杜炜上前接过妹妹,把人护着头往车里塞。

“杜跃,你把车留爷爷家,咱们开一台车去,你坐后头看着二丫。”

杜跃听话,锁了车,开门钻进后排。

清晨五点,城市的天擦边刚亮。杜嵇山站在小院里目送着他们,“杜炜,一定照顾好你妹妹,拽住了她。”

杜炜匆忙拉开驾驶座的门:“放心吧爷爷,您在家里也别太着急,到了我联系你。”

“快走吧,走吧——”

车子出了雁城高速收费口,急奔着晖春而去。

车里寂静,连收音机都没开。

杜炜沉默着开车,杜跃陪着二丫在后排,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她,见她眼神直勾勾地,咳嗽了一下,“……你想哭,就哭吧。”

二丫倔犟摇头,脸色苍白,嘴唇干巴巴的。

杜跃拧开一瓶水,“喝一口?嘴都干起皮儿了。”

二丫还是摇头。

杜跃小心翼翼地把矿泉水瓶挨到二丫嘴边,她也不张嘴,只在她唇边沾了点水。

杜跃默默又把瓶盖拧上,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二丫姥姥的遗体不能停在养老院,被联系着送到了晖春医院的太平间。

二丫和姥姥见面时,就在那么一个阴冷简陋的房子里。

“好在老人家前一天刚让护士洗了头,换了衣服,走的干干净净,也算没留什么遗憾。”

养老院的负责人站在旁边交代家属,怜悯地看着跪在老人家身旁的小姑娘。

二丫跪在姥姥身边,始终没哭。“这些本来都应该是我做的。”

“闺女,别自责,生老病死是常情,老人家走的时候也没遭罪,是到另一个世界过日子去了,我们养老院的人都知道,送来的这些大爷大娘们,家属数你孝顺。”

“姥姥留了什么话,什么东西给我吗。”

“没留什么话,是睡着的时候……就是走的时候手里攥了个铃铛。”

二丫不畏惧地去拨姥姥的手,一枚系着红绳的小虎头,拴着银铃铛。

那时她被接到姥姥身边时,这条绳是一直绑在手腕上的。

后来二丫长大了,也长胖了,红绳绑不住她了,她梳着俩羊角辫回家跟姥姥伸手哭:“姥姥姥姥,勒的肉疼。”

她姥姥一看,小杜豌的手腕被红绳勒出条印,笑呵呵地取来剪子帮她剪开。“咱家丫丫长胖了,守岁的平安绳也系不住喽。以后啊,你肯定是要长翅膀走远的。”

二丫干涸地眨眼,又把姥姥的手合上了,重重地捂着她的手。

“您看,你们家属对养老院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二丫从原本跪着的姿势撑地站起来,转身从太平间出去了。“我想尽快带姥姥回家……”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太冷了,姥姥也肯定不喜欢。

她得把姥姥带回雁城,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