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千很怕黑。
这个弱点从小到大一直伴随着他,尽管他自幼虽师父四处行医,早就练就了过人的胆魄。捕捉毒蛇畸虫,为伤患开刀放血,切肢剖腹……旁人看来血腥可怖的场面,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在查验剧毒、割尸蒸骨时,他连手都不会抖一下。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一世英名,为何会在区区黑暗面前败下阵来。
黑暗会勾起他模糊的记忆,每当夜幕降临时,隐约浮现的阴暗与逼仄都使他本能地感到厌恶,无奈往事遥远难溯,零散的片段也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线索,他不止一次向师父询问自己的出身,但师父却从不回答,久而久之,他也只能放弃追究,权当自己是师父趁着夜色捡来的。
他生性好强,平日里就算扯烂他的嘴巴,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怕黑。只有在独处时分,他才允许自己抱紧双臂,缩起脖子,将脆弱流露在脸上。
若是柳红枫尚在身边,只消与他信口争吵几句,便能将恐惧赶到脑后。可惜这人不知所踪,柳千也不敢贸然出门去寻,只能任由不祥的预感生根发芽,结出一个个可怕的念头,轮番折磨他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短剑,执在手中。
剑刃迎风,传来细细的嗡鸣声,在一瞬间驱散了四周的死寂。他借势摆好身形,纵剑迎风,一板一眼地舞了起来。
他的招式大开大阖,气韵浩荡,俨然是天极剑的步法。
他在心中默念的,也是白昼里在演武场偷偷记下的剑诀。
——平沧海,息罡风,绝青山,穷无极。
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天极剑法,孤高而决绝。
并不容易驾驭,自丹田生出的力量冲击着他尚且幼小的体魄,灼烧他的五脏六腑,但他又沉醉于这种感觉,像是阴晦逼仄的世界敞开一条缝,密不透风的黑暗中,伸出一道犀利的剑光,将困住他的囚笼撕开。
尽管他手中的“剑”只是一把陈旧的匕首,尽管他的剑气僵硬生涩,漏洞百出,但他的心境不可思议地昂扬起来。
孤独不再令人生畏,世间万物悄然改换模样。在这片比海更浩瀚的、比天更空旷的院落里,一个渺小的生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似乎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事。
他也是无足轻重的,稍一阵纵风便将他吹得四下飘零,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快些变得强大,如此才能稳稳地扎根于世上,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他全神贯注地舞着剑,以剑锋为笔,恣意泼洒着夕阳的余晖。金色的剑气环绕着他,不知不觉间,他的耳朵变得通畅,视野变得开阔。黑暗的触须再无法触及他,他就像在一夜间长大,变成英朗挺拔的剑客,屹立于天地之间。
剑锋一转,一捻,一收,指往身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