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潜呈初次到访,脸上隐隐浮起兴奋之色。这一路行来,他醉醺醺、病恹恹的颓态改善了许多,像是一口枯井里突然有新泉涌出似的,两眼泛起凛凛波光,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催促道:“你将宝贝藏在哪儿了?”
晏千帆不敢怠慢,即刻答道:“你稍后片刻,我这就去找。”
他虽叛门出逃,但仍是一身锦衣缎袍,为了找剑,非得俯身蹲在角落里,半个身子埋进草垛之中,很快便沾满了满头满身的枯杆与尘灰。
赵潜呈站在一旁,抱臂旁观,嘴角难以遏制地向上扬起。对生于瀛洲岛的百姓而言,晏氏本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墙壁,然而此时此刻,晏家的二当家却对他言听计从,百般客气,叫他如何不得意洋洋。
晏千帆终于起身,将藏在最深处的冷铁攥进手心,徐徐提起,道:“你看,这便是莫邪剑。”
赵潜呈凑到他面前,低头观看。
数月之前,莫邪剑由东风堂堂主宋云归从南疆的石矿中掘出,继而送来铸剑庄品鉴真假。剑鞘与镡柄已经经历一番打磨,凸出的棱角处由于打磨次数偏多,漆色有些褪去,而凹陷的缝隙处则是相反的情形,因为磨石难以触及,还残留有深红色的锈迹,细密的锈斑挤作一团,好似冬日里窗上的冰霜花。
与沐浴光华从炉中脱生的新剑不同,莫邪剑毕竟是前朝旧物,在战事中遗失,深埋入土,由时光所烙下的痕迹,凭借凡夫俗子的手很难轻易抹去,更不用说仿制出一模一样的赝品。
内行人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此剑的真假。
可惜赵潜呈只是个外行,毫不识货,瞧见剑身上有色褪斑生之处,当即露出鄙夷之色:“你这破铜烂铁怎地就算是名剑了,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晏千帆微微皱眉,露出不悦之色,但仍用和善的口吻答道:“你若是看鞘不明白,那么看一眼锋芒便该明白了。”
话毕,他抖动手腕,将剑心从鞘出抽出少许。
饶是剑鞘表面被时光侵蚀,然而,收拢在鞘中的剑心却不曾有半点折损。名剑出鞘,就连声音也非同凡响,冷铁划过内腔,仿佛划过一块光洁的鹅卵石,“哗”地一声过后,激起一片清冽明亮的水花,是剑锋上跳跃的碎光。
习武之人都知道干将莫邪的故事,这剑出生时便失了爱侣,命途多舛,忍辱负重,就连锋芒也有着沉甸甸的分量,好似凛寒而立的战士一般,凌厉与厚重并存。
晏千帆到底是晏家人,对名剑的喜爱仿佛刻在骨子里,目睹这般盛景,打心底里由衷赞叹,发现对面的人一直沉默不语,便主动开口道:“你瞧见了吧,这才是莫邪剑真正的风采。”
说罢,他将持剑的双手举得更高,几乎凑到赵潜呈的眼前,盼着对方的赞同。
赵潜呈仍是不答,反倒攒起眉毛,嘴巴抿成一条线,露出奇妙的神色,叫人猜不透所以然。晏千帆这才想起此人本来不会功夫,又怎会懂得品鉴兵刃,他沉下视线,露出几分索然之色,道:“既然你不用剑,也难怪识不出真假。刀剑是凶煞之器,往后你也不要碰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