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敦,文清,文道。”傅鸿清轻声念了,缓缓抬眸:“这几个字,郑士谋配得上哪一个?”
“怎么,”李庚并未显怒色,神情自若,“爱卿还有高见?”
“敦者,善行不怠、温仁忠厚,郑士谋在内阁操控风云,陷朝廷忠良于水火,欺上瞒下,何言为‘敦’?清者,洁己自爱、奉法安民,郑士谋任其党羽敛财无数,知法不就,何言为‘清’?”傅鸿清抬高声音,掷地有声:“既然前二者皆无,又从哪里来的‘道’?”
李庚放下笔,不紧不慢卷着宣纸,“郑阁老在民间声望颇高啊。”
傅鸿清从前是怕他的,可是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面前的人是整个王朝的九五之尊,梗着脖子反驳:“郑士谋所作所为,你难道还不清楚?”
卷宣纸的动作停了下来,外间随时等候吩咐的内侍似乎也感到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息,悄悄隐于帘后,找不到人了。李庚微微抬眼,看着傅鸿清:“方才你说什么?”
这样愚蠢的僭越之罪!
“我......臣死罪!”傅鸿清脸色煞白,直直跪在地上。
李庚此时的表情颇为古怪,他的皇位来得艰难,论血脉,充其量就是个皇亲,他容不得一丝冒犯,可是傅鸿清偏偏触到了这片逆鳞。
“朕可以赦免你的不敬之罪,”李庚俯视着他,“以后这话,不要再提。”
“圣上!”傅鸿清骤然抬首,却只看到李庚转回身,缓缓坐回御座。
李庚神情冷淡:“看清楚,你面前的,是大梁的君父。你我的交情,根本算不得什么。”
傅鸿清手脚发凉,抖着嘴cun。他从前不敢想,更想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他也这样说了:“臣万死,圣上和微臣之间,何曾有过交情?”
这夜大理寺卿是被赶出宫门的,皇帝没叫留宿,也没让他带上伞,傅寺卿一路淋雨到了宫门前,上了马车时浑身淌水,昏昏沉沉到了家,好悬第二日没生病。
帝王之怒,让傅鸿清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他转头看向一边的轿帘,道:“不说这个了。那老匹夫狡诈,死后还要留这一招,全他一个贤相的名。我总是看不透,他竟是这样在意声名的人。”
“但他所谓的声名,”商闻柳想起郑士谋饮毒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卡了一下,有几分怅然,“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正说着话,外面抬轿的轿夫忽然晃了一下,傅鸿清掀帘道:“什么事?”
轿夫唯唯诺诺:“老爷,前面锦衣卫过路。”
他抬头,果然是烟尘翻滚,一行人纵马扬鞭,闹得街面上行人东奔西顾,鸡犬不宁。
商闻柳道:“这时候锦衣卫出来做什么?”
“江抚的人,”傅鸿清坐回轿子,说了声晦气,“办一个洛汲,费去这么些时日。”
商闻柳稳坐不动:“我听衙门里的风声,像是快抓住了。说来出奇,那厮藏得这般严实,竟然瞒了锦衣卫这么多日。”
“我说句用心险恶的,洛汲藏身的功夫,还不是由江抚去定,换个人就说不好是什么情形了。”傅鸿清说着,又撩开帘向外看一眼,烟尘已经散尽,行人熙熙攘攘从两边涌回中央。
轿子抬起,继续向前。
“郑士谋死得这么轻易,想用一死来换取党羽的安宁,我偏偏不如他的愿。”傅鸿清道:“锦衣卫那边追查洛汲,不会轻易结案。这案子还没完,郑党是百足之虫,后面免不了一场交锋。”
他说罢,迟疑一瞬,还是道:“我听说,郑士谋专程找过你。”
这算是个质问,傅鸿清犹记得当日云泽案结案后,郑士谋也曾经宴请过他。
商闻柳想了片刻:“昨日酉时,他与我下了一局棋。”
傅鸿清的目光微深,追问:“什么棋?”
“他许诺若我赢过他,便解开我的疑惑,但是现在想想,也许这局棋不论输赢,他都打算把那些事讲出来,”商闻柳道,“关于当年徐英川,和如今的漕运。”
傅鸿清像是哽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晃动的轿帘,半晌才说:“漕运一事,其实我事瞒了你。”
轿内静了一会儿,商闻柳示意他说。
“年初时你问我过我一件旧案,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