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坐着四轮车,由宋晚玉在后面推着从屋里出来。
明月高悬,皎如玉盘,正温柔的笼罩着整个长安城,在这空旷的庭院中洒落一地月华,如水银般静静流转着。
廊下的灯笼都已点上了,在这样寂静的月夜里蜿蜒出一段温暖而模糊的光影。
灯笼里的火光是明亮的,映照在脸上时,似还能感觉到些微的温度。
霍璋的侧脸被照的微亮,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指尖攥着膝上的毯子,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
秋日里的空气干燥冰冷,不觉间便在腹腔中带来一阵略有些辛辣且刺激的凉意。
然而,霍璋那因为伤病而昏沉了许多日子的脑子却因着这辛辣刺激的凉意,突然间清醒许多,仿佛又想起了“活着”的感觉。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冷不丁的想起自己在突厥的日子,想起了草原里总也不停的马蹄声,以及嘹亮粗犷的歌声——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在突厥,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很蓝很蓝的天空,像澄亮的蓝宝石;牧草丰茂,无边无际,便如翠绿的汪洋。
但是,对霍璋来说:那却是深不见底,望不见光的深渊。
那些突厥人都如此憎恨厌恶他,甚至不想就这样简单的杀了他,而是千方百计的折辱他,想要像驯服草原上的烈马一般,用饥饿、用马鞭、用酷刑来驯服他。
他们曾经克扣过他的饮食,用鞭子抽他,打断他的腿,然后又接上,也曾经将他的双手捆住,绑在马匹后面,拖着他在草原上飞驰着,几乎要将他拖死在马腿后
当他精疲力尽的躺倒时,瓦蓝色的天空如海潮一般的涌上来,涌到他的眼前,几乎要将他淹没,让他溺死在那一汪瓦蓝里。
汗水夹杂着血水,一点点的浸入眼底,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如同他遥不可及的故土。
霍璋从来不愿向那些突厥人低头屈服,不愿在这些曾经的敌人面前透露出半分的软弱。但是,夜深人静,连牛马都安静下来时,他偶尔也会想起一些故人,一些旧事。
事实上,在答应霍母的那一刻,他已经想过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明白自己将经受何等的残酷,心里亦是已经做足了准备。
但是,在突厥的无数个夜晚里,霍璋望着那漫无边际的草原,想着那些人和事,仍旧是会有无以为继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样的坚持究竟有什么意义?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如今,宋晚玉推着四轮车,将他推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