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岂能以色侍人 之蓝 7429 字 3个月前

021

围墙角, 先后咻咻探出两颗脑袋,一大一小。

“哪个?”韩攻朝外张望,不远处群狮争霸,争先恐后攀上高台,采青大会正激烈。

白素伸出小手,遥遥一指, 人群之中有一青年坐于蒋继身侧, 众人庸庸喁喁, 唯他韶华英秀, 别有一番奇姿高韵在那清冷眉目间。

韩攻抽动唇角,低头打量白素:“老子怎么觉着,跟他比, 你比较像坏人。”

白素愤怒仰头,冲他呲呲牙, 面目十分幼稚且凶残。

韩攻拍拍她脑瓜, 改口安慰:“人不可貌相, 不可貌相。他怎么惹你了。”

“他是我师兄。”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 还是极致的高手天生便有一种微妙的直觉,那萧让坐于人群之中,并没有什么预兆和提醒, 却忽然朝白素这边看来。

白素二人缩回墙后,对视一眼,皆是心有戚戚。

空空的竹林和讲经堂,只有树影在摇晃。萧让极目一扫, 又平静地转回头,舞狮大会已逼近高|潮,十几只队伍掉下高台之后,只有三支队伍在上面以拳脚争夺绣球了,其中一支队伍的两名武师根基显然稍胜一筹,狮头的武师双臂猿攀在上,下面那人抱着他腰借力,双腿横削直划,往身后队伍扫去,一脚踢中后面队伍狮头,那彩狮一瞬摇晃,挂在半空,引来下面阵阵惊呼。上面的队伍趁机同手并脚往前攀爬,将其他队伍甩在脚下。

白素在暗处观察萧让,越看,眼睛越是发红,突然下定决心,朝萧让的方向走去。

韩攻一惊,抓住她不放:“你作甚?”

怒火中烧的她,已经顾不得解释太多:“不用你管。”

被他一把揪住:“别冲动,他不是你师兄么?有话慢慢说。”

白素怒不可遏:“我和他有甚么好说?你要我放过他?我若以德报怨,何以报我之德?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坐他边上的是刺史,就算你杀得了他,还想在州郡武装之下全身而退?”他紧紧抓着,并未被她满身的杀气恫吓,厉声诘问,“你和他分开这么久,他精进了多少你又知道?你怎知道这一去有必胜把握?你受伤没好,你确信去了之后不是送死而是复仇?而且你可有考虑过你杀死他之后,要如何对世人皆是你所做是正义凛然,而不是恃强逞凶?你出自名门正派,难道不重视自己身后的名声?”

白素呆呆望着他,竟被他情急之下一连串的问题给问住。

“你冷静一下,再做决断,别冲动送了性命。”

她仰起头,萧萧日光透过疏竹,他眼中一片温润柔和,那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激怒又慌乱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高低对视之际,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表哥!”

两人一同望去。

谢冰卿今日也随着兄长谢惟前来,她的位置正坐在谢惟边上,这会儿朝韩攻挥了挥手。

蒋继卢陵等人也一齐回头,看向韩攻。

蒋继素有拉拢他之意,自也露出笑容,将要起身来迎的态势。

她看见萧让,心头一紧,却不知该如何表态。韩攻却不慌不忙,将她一把拎起来抱着,迎头朝众人走去。

他从容不迫地迎上去,同蒋继等人寒暄。

那些官员待他极是恭敬,就如他当年在朝一般。这些人之中,唯有萧让在旁超然视之,只是简单见礼。

蒋继邀韩攻入坐,位置刚好就在谢冰卿和萧让二人中间。

身边就是萧让,白素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白檀香气,当真是目眦欲裂。

——在她常年练功的太素宫里,便常常熏着此种香。如今他也身染此香,是否意味着,他已鸠占鹊巢,入主了太素宫,自封掌门了?

她目光闪动,难以自制。

萧让始终恭坐不动,他看着高台,上面已有一支队伍率先采青,锣鼓彩声平地而起。他随人群而鼓掌,目光却毫无聚焦,仿佛闲情俗世难入他眼。

也许是白素过频繁的打量引起了注意,萧让忽然停下,目光淡淡扫来。

他星目中清波微漾,使得白素心头打了个突。她急忙往韩攻怀里拱了拱,假装自己害怕。

萧让问:“恕本座冒昧,请问这位小友是阁下什么人。”

她心中一紧,韩攻已翻起眼睛,俊美又刻薄,嘁了一声:“这位大剑仙,您可真有意思,没同我说过半句话,便来打听我家丫头。”

丫头二字,可以理解为丫鬟,也可以理解为俗语里的闺女。韩攻故意说得含糊,不欲教对方知道太多。

萧让闻言,原本就冷的面孔上更蒙一层寒霜,真当是冻成了大冰窟。他发出轻轻的鼻音,大概听来是个哼字,平和之下透着冷酷:“那倒失礼了,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声音倒清锐悦耳。

“算啦,我这等纵酒邪游之徒,哪配和萧剑仙说话,看戏。”韩攻目不斜视,冲着台上夺得头彩的队伍大声鼓掌,叫了一声:“好!”

让眉头一拧,他作为剑宗名宿,一直以来姿态极高,同这趾高气扬的非儒林中人计较,一来没甚意义,而来失身份,便不再接话,沉默时面色不豫。

蒋继简直要随着两人中间的冷气场迎风哆嗦,急忙热心插嘴打圆场,跟萧让介绍韩攻:“那位是本□□流,颍川韩氏,韩师昀韩先生,萧剑仙可曾听过?”“恕本座孤陋寡闻,没听过。”

“……”蒋继感觉头皮也凉了,这个圆场显然打得不够到位,得再稍作补救,“师昀先生曾在京任职,官至廷尉,名噪一时。”

萧让清雅端凝的面容上写满冷漠,哦了一声,淡淡中充满了不经意,仿佛韩攻的名字在他耳边轻若微尘。

韩攻听到那声“哦”,更是眉锋轻挑,朱唇上隐隐挂着一丝鄙夷的微笑,翘起拇指掏耳朵,更当他是坨耳屎。

蒋继甚是尴尬却还要保持优雅微笑,忽然意识到自己把这官场和武林中的佼佼之辈二人安排在一起,果然是一桩不智之举,两方他都有求,均不好随意亏待;于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岔开话题,极力挽回尴尬气氛:“方才萧剑仙想问些什么,本官为你解释便是。”

他谦和有礼的态度使人放松,萧让随口答道:“没什么。那位小友生得神似素素童年。”

话一出口,蒋继、韩攻,甚至包括萧让自己,都微微地一僵。

蒋继是听不懂他的话,但萧让却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他一时思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

忽然间,他醒转,见身边蒋继不解之色,于是解释:“是我从前的一位童年挚友,可惜已经故去。”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竟似带有温情。

韩攻余光飞快扫过他的脸,然后装模作样收回去,暗暗瞪白素一眼——素素!原来真名是这个,他却最后一个知道,还是通过旁人的口,还什么小蜡烛小蝴蝶地给他编故事,真是欠揍。

白素被他暗地里掐了一把,自知理亏,咬牙忍着疼。

她又盯着萧让瞧。

十几年手足恩义,一朝反目,便成死敌。如今,相距只不过寸许的距离,白檀之香愈发浓郁。

夜夜梦魂休谩语,已知前事是无情。他漠然一瞥,竟似前尘飘雪,她偷眼相看,心中酸极,别转头去,大颗泪水已蓄满眼眶。

正想着,突然听见头顶上声音道:“臭丫头贼泼,叫你上街打酱油,跑这边乱凑热闹,再他娘的满地乱窜,一巴掌打烂你的屁股。”说着韩攻便在她两个羊髻包中间敲下三个毛栗。”

白素被他这噼噼啪啪几下假栗子打蒙了,眼泪泫然,也变得合情合理。

她偏过头不再往萧让的方向去看。

可这一回头,却对上了另一边的谢冰卿。

谢冰卿见平日冷淡傲慢的表哥突然对一个小小丫头如此关照,心中大为不快,又看见白素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禁厌烦:“这丫头怎么这么多事,表哥,我说话你听见没。”

对谢冰卿而言,韩攻那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气死人,这会听见她抱怨小丫鬟,反而缓和了口吻:“泼丫头宠坏了,挨点揍就哭鼻子。”

话虽这样说,却收手一搂,将白素紧紧按在怀里,像搂一只小猫小狗。

谢冰卿气炸——这不是摆明跟她对着干么!

他还卖乖:“啊呀管教无方,真叫人见笑。”明明一脸纵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抱着闺女。

谢冰卿冷哼一声转去看舞狮。不过话说回来,勾心斗角的时候还真适合看戏,倒不见得戏多精彩,只是看看戏,缓解尴尬却是绝佳。

白素软软地趴着,说来也怪,韩攻他身板不厚,算不得什么魁梧壮汉,可贴在他胸前,听见那暗沉遥远的心跳声,她的心也似得到感染,获得一丝丝宁静。

她垂头偎着他,将情绪强按下去,于是从始至终一滴眼泪都不曾掉落。

一场采青大赛看完。

……

回到家,白素被韩攻带回屋,一顿劈头盖脸——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戢鳞潜翼、蓄志待时啊?那你又知道什么叫做韬光养晦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听过罢?刚刚你那么想都不想跑出去,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嘛!这国法里有一条叫做株连,老子差点被你害死!”

难得她低着头站在桌边听他教训,闷声不响。

韩攻见她貌似自知理亏,喝了口水润润桑继续:“话说回来,他倒底和你有甚么冤仇,哦,他该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杀了你师父,又把你害成这样的仇人罢?”

白素点点头,严峻的小脸掠过一丝愤懑。也难为她一代宗师,会被臊眉耷眼站着听他呼呼吼吼。

韩攻啧了一声:“还真瞧不出来,我看他风轻云淡的像个世外高人,倒是你妖里妖气。”

这话太刻薄了,白素不能接受,当即气炸:“你见他好,还要言语激他干甚么,同他好去啊。”

“他欺负你,我自然整治他啊。”他脱口而出,极为理所当然。

这么突然给她来个峰回路转,莫名其妙却又顺耳至极,

她有气也中道泄掉了,白素不吭声。

再听他道:“嘿,话说回来,你们江湖中人,特别是自诩名门正派的,不少似他这般,又酸又拧;看我不顺眼吧,又不能出手揍我,怕做低了他名流身份,话又说不过我,呆头呆脑的小白脸,活该受这份窝囊气。”

白素:“……你又知道我不是坏人了。”

“护短不行啊?只有你是韩园的丫头一日,我便脱不了干系。现在好了,如今我留你也不是,放你也不是,很两难啊。”他两条腿架在圆桌边上,抱臂歪头地打量白素,眉头皱来皱去,似是拿不定主意。

白素道:“我同你保证,决不用这幅面孔去见他,一定会恢复真身再去。他不会知道我同你的关系。”

这还差不多,韩攻点点头:“总算你良知未泯。不过我瞧他武功挺高,你这般离去,只怕去也是送死。不如养好了伤,胜算也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