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最终章:宛若初见

何智恒笑呵呵地来打圆场:“都是奴婢的过错, 显炀早在两个月前便托我在户部为他与蓁蓁起了婚书,只是奴婢一时大意, 才拖了这许久也没为他们操办婚事。”

人家为何办完婚书这么久都没得空办婚事,皇帝也是心知肚明, 遂叹息道:“既如此, 也只好从速从简了,叫御用监开内库筹备嫁妆就是,这事智恒你就不必插手了,省得你顾念着新郎官是自己干儿子,有意替朕省钱。”

何智恒躬身道:“如今国朝祸患还多,省俭些也是应该的。”

“那也用不着省到这上头来。”皇帝转眸望向徐显炀, 唇角露出笑意,“当日显炀认错了人, 去到本司胡同, 为杨姑娘白花了一千两银子是吧?”

徐显炀不期这段糗事忽被提及, 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回了转来, 垂头道:“回皇上, 正是。”

“若非你那一千两银子结缘,朕这江山还不知会落得何样结果,可见那银子花得值, 朕也该当好好补偿你才是。”皇帝说得轻轻松松, “智恒,你去传朕口谕,从皇家内帑之中取银十万两, 为顺德公主添妆。”

徐显炀腿一软,又跪下来:“皇上,您的厚爱臣心领了,只是……实在不敢领受如此厚赠。”

何智恒也道:“爷爷厚待显炀与蓁蓁,奴婢也为他们感激,只是眼下国朝内忧外患,用钱之处还多,何况被外臣得悉此事,未免又多聒噪,既为您添麻烦,也让显炀他们小两口于心不安。”

未等皇帝发话,诚王插口道:“要么这样,皇兄你出七万两,另三万两我来补上,内帑才七万两罢了,那些外臣应该没多少闲话可说吧?”

徐显炀听得咋舌,果然是皇家人啊,出口几万两几万两的银子,都像闹着玩似的。

这一走神,都不知如何推辞才好了。

皇帝瞥着诚王哂笑:“你倒会省钱,还要来与我凑份子,你爱出多少出多少,这十万两是我出的。外人有何可聒噪?若非这一回显炀布局得当,真要动起兵来,京营内讧的损失何止十万两可计?显炀为国朝省下的银子都远不止这些,谁看不过,也来寻个茬口为朕省出点银子试试!”

这话倒是没错,皇帝还没提抄没宁守阳和那些泾阳党人的家宅所得,如今光是现银便已数百万两,等到账目理清,再收回那些人老家吞没的财帛田产,必是两千万都不止。自然,那些都要由户部归入国库。不过其中的实物还是可以由皇帝分配赏赐。

也正是为了不要太过引人瞩目,皇帝才仅提了十万两这个保守的数目,届时珠翠绸缎田产之类的赏赐就没人去估价,可以随意安排了。

诚王就此笑而不语,何智恒见皇帝斩钉截铁不容商量,便去招呼还在发愣的徐显炀:“显炀还不快些谢恩?”

“哦……臣谢主隆恩!”这一回可真是赚大发了,徐大人颇有些晕头转向。

他们告退的时候,皇帝单独留了诚王说话,诚王对徐显炀道:“你先别忙走,在庑房等我一阵,我有话对你说。”

这话是当着皇帝的面所说,对藩王近臣之间的避忌毫无顾虑,倒真像是寻常人家走亲访友一般。

他能有何话说?徐显炀只能联想到他方才听说蓁蓁有孕时的那个古怪表情,难不成他还会为这事儿来兴师问罪?他又凭什么兴师问罪啊,就凭他是个干哥哥,干大舅子?

待他们退出,皇帝仍然没叫下人在跟前服侍,屋中仅余他与诚王兄弟两人。

诚王见他起身下炕来踱步,自己就也随着他站起。皇帝踱到紫铜香炉跟前,望着袅袅青烟,曼声道:“我倒未想到,你仅带了杨姑娘两人前去,竟然就调动了整个神机营过来。淇瑛,对这至高无上的天子皇权,你还是多少都曾惦记过的吧?”

诚王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霎时变了。

他们是皇家子嗣,再如何骨肉情深,忌讳总是有的,隔膜也总是有的,那一块禁地,永远不可触碰。皇兄说起这话,又是什么用意?

皇帝转过身,依旧是和颜悦色:“坐,此时仅有咱们兄弟二人,何必拘礼?”

方才诚王被赐座是坐在靠墙的太师椅上,这一次皇帝归座,却是示意他与自己隔着炕桌坐到炕上。诚王见了皇兄这态度,对他即将要出口的话便有了一番揣测,一时间心跳加快了许多。

皇帝归座之后,轻叹道:“我听智恒说了,你那时之所以对宁守阳那般愤恨,就是因为体察到他有意弑君,而且,还是明知他们弑君之后是有意扶你上位,你却非但没想借机谋取皇位,还为了叫我看清他的行径,不惜以身犯险。”

他苦笑了一声,“我这个糊涂兄长,真值得你以命换命么?”

诚王心头急跳,肃然道:“皇兄……不要说了。”

皇帝微微含笑,审视着他:“你已猜到我想说什么,还不想听我说出来?”

诚王抬眼与他对视,很肯定地点下了头。

……

天气冷,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选择乘车,徐显炀却因嫌马车气闷,还是骑马来的,

等到诚王自御前告退,就唤了他来与自己一同乘车。

“去你家,我去探望蓁蓁。”诚王道。

徐显炀早就猜到他“没安好心”,不过,当然也不会阻拦。

马车离开皇城,诚王只管撩起窗帘望着车窗之外,默不作声。

徐显炀本就觉得两个男人挤在这狭小昏暗的车厢里是件古怪的事,见他还不出声,就更觉别扭,忍不住出言问道:“王爷是因何不快?”

傻子都能看出诚王一脸的寂寥抑郁,徐显炀是猜不透:总不至于蓁蓁有孕的消息就让他难受成这样吧?就算真是,你也该忍着点,别这么形于色啊!

诚王转过眼来瞥着他,唇角挑起一抹冷笑:“徐显炀,我成亲近两年,王妃此时身孕一个多月,你,竟然也是一个多月?”

徐显炀眨眨眼:“这……不能怪我吧?”

他听杨蓁说过,她在王府所住的半个多月里,一次都没听说诚王招谁去侍寝,所以之前他都曾怀疑王爷是不是不行……如今听说王妃有孕,才知道不是。

诚王狠狠瞪他一眼,抱着手臂转开脸去:“你这也未免太快了,难不成,你在流芳苑那晚就已经下了手?”

徐显炀脸上一热,慌忙摆手否认:“那自然没有!”

诚王眯起双目:“那就是在我府上那会儿咯?”

毕竟是件缺理的事,徐显炀红着脸窘迫默认。

诚王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徐显炀也不敢再主动招他说话了。

认识了那么多年,诚王还是头一回来他家,从下了车直至被延至花厅,他一路都在左看右看,听见徐显炀吩咐下人去请杨蓁出来见客,诚王阻拦道:“不必去打搅她了。”

徐显炀奇怪:“你不是为探望她来的?”

诚王略略一笑:“探望,也不一定就要见面。”

不见面算什么探望?徐显炀越来越觉得他奇怪,不过他自己提出不见杨蓁也好,反正也不情愿叫他见。

诚王连上茶也免了,朝门外指了指:“带我四处走走吧。”

徐显炀便陪他去院里漫步。这所宅子一共才三进的院子,诚王又没想去后宅见杨蓁,实在没多点可逛的地方。

“你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诚王问。

“这是干爹刚有了点积蓄那会儿置办的宅子,我随他在此住了十来年,住惯了,就一直没去换新。”

诚王点点头:“你这人念旧,我早就知道。”

徐显炀知道他定会觉得这里寒酸委屈杨蓁,便抢先道:“我也正打算物色一处新宅子,成婚后好与蓁蓁搬进去。”

诚王略略一笑:“不必物色了,这回一举抄了那么多官邸,那些人每个都是腰缠万贯,宅子都不错,你去随便看看,看上哪座,叫人收拾干净住进去就是了。嗯,宁守阳那宅子就挺好。”

徐显炀啼笑皆非:“那些都是赃物,即使想要,也总得等皇上下旨赐予才行啊。”

诚王撩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徐显炀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那猜测过于离奇,应该不会应验。

信步走到边角上的一个极小的跨院,这里只是放置杂物的所在,地上的雪都还未扫,正方形的小院中间立着一株手臂粗细的油松,亭亭如盖地擎着满树白雪。

诚王停步于树下,静默了一阵道:“其实耿德昌当时退兵也是没错的,坚守下去,只会损兵折将。他撤了兵,反而为国朝省下不少损失。”

徐显炀不明白他怎会忽然提起这话,但稍一琢磨,又觉得十分应景。眼下尘埃落定,算起来这场巨大风波的起始点就是耿德昌私自退兵因而获罪一事,若非那件事,就没有耿芝茵被没入教坊司,没有诚王换人,没有之后的一切一切。

想起来真是无尽惆怅,如果当日耿德昌没有私自退兵,而是战死在关外,如今他们这些人又会是何样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