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高僧最后一声惨叫, 春公公疾步走进大殿,小声在周翰墨耳边低语一番。
周翰墨眉头紧锁,有意无意睨了眼江初唯, 才道:“摆驾蓉西宫。”
陛下走得着急, 定发生了要事,柳柔雅跟叶榕婷不敢怠慢,出了昭芸宫,柳柔雅回望一眼,江初唯竟也跟了上来,“敏贵妃方才与你说什么?”
叶榕婷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嘴上逞强罢了, 我都难搭理她。”
“霹雳木被掉包, 想来还有后手, 还是小心些好。”柳柔雅轻叹一声, 有些无奈,“榕婷, 你听我一句劝,陛下终究心疼她,你闹一闹就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陛下也心疼我,不是吗?”叶榕婷望向坐上步辇的周翰墨,眼里难得露出缠绵柔情, 甚至带有几分少女似的娇羞,“不然陛下也不会护着我。”
柳柔雅又一声叹息, 冲淡了温柔的面色,多出了一份忧郁,“陛下念及旧情, 你我都知道。”
“雅雅……”叶榕婷咬牙,满是怨念,“所以我恨死了她。”
心中的这份恨意,延绵不曾断绝,直至沈惜音死在她的面前,她仍是恨着她,后来转到了江初唯的身上,谁让她生得像极了沈惜音。
到了蓉西宫,远远地就听到周岚婉的哭声,撕心裂肺,好不凄惨,有周翰墨在场,叶榕婷必须要好好表现。
于是她冲在最前面,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婉儿,我可怜的婉儿呀,这是怎么了呀?不怕不怕,母妃回来了。”
叶榕婷将躲到宋嬷嬷身后的周岚婉捞进怀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小胳膊险些给她扯断了。
周岚婉哭得更厉害了,小脸跟水洗过一样,毫无血色。
最后是柳柔雅将孩子救出来,轻轻地抚着后背帮她顺气,柔声问道:“婉儿哪儿不舒服吗?”
周岚婉仍然哭个不停,嗓子都嘶哑了,听得人心疼。
周翰墨站于床前,微微俯身,威慑虽然不减,但也温和了不少,“有父皇给婉儿做主,婉儿哪儿不畅快尽管说。”
听到周翰墨的声音,周岚婉这才有了反应,微微颤地抬起头,声儿发抖地喊了一声:“父~皇~”
“父皇在这儿。”周翰墨用手背去探周岚婉的额头。
刚一碰到,就被周岚婉一把抱住,就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放手,“父皇!婉儿好怕!”
“不怕,父皇在呢。”周翰墨坐过去,周岚婉立马钻进他的怀里,蜷缩成一团,抱着他的手瑟瑟发抖。
“婉儿是不是做噩梦了?”柳柔雅问。
“不是噩梦!”周岚婉倏地睁开眼睛,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可怖,死死地盯着插屏的位置。
叶榕婷为了展现自己心疼周岚婉,这几天便将她抱来自己寝殿照顾。
夜里她睡里间,周岚婉睡外面,只隔一道屏风。
“婉儿看到那个姐姐……她舌头好长,脖子上挂着一条白绫,手里还抱着百宝箱……”周岚婉一边说一边往周翰墨怀里钻了又钻,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却也是语无伦次,“呜呜呜……父皇,那个姐姐……为什么嬷嬷看不到?姐姐只跟婉儿玩吗?可是……姐姐要母妃还她命……”
前面那些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一句!!!
这些年死在德妃手里的小姐姐还少吗?
叶榕婷后背僵直,脸色铁青,惊恐万分地扫视寝殿,夜里的烛光闪烁,晃得各处黑影绰绰,呼吸都跟着打颤,但碍于周翰墨在场,她绝不能退缩,强压心里的慌张和害怕,“婉儿,你胡说什么?!母妃的寝殿哪儿有什么姐姐?陛下,一定是婉儿烧糊涂了!”
江初唯憋着笑意,叶榕婷整天教唆大公主胡说,现下当真听她的话说起来,她自个儿又怕得不行。
真是滑稽!
“婉儿没有胡说,”周岚婉指向寝殿里屋的手指颤了又颤,瞳孔张大,“姐姐抱的那个百宝箱就在母妃床头。”
“婉儿,母妃床头原就放了个百宝箱呀。”叶榕婷宽慰周岚婉,半蹲在床前抓住她的肩膀与之平视,“傻孩子,别说胡话了好吗?母妃已经去过昭芸宫了,没事儿了。”
周岚婉却听不进去,一声尖叫转身扑回周翰墨怀里,“父皇,婉儿好害怕!”
若不是周翰墨在场,叶榕婷早就招呼上了,一巴掌不够就两巴掌,熊孩子今儿太不听话了。
“德妃姐姐息怒,大公主年纪尚幼,闹脾气哄哄就好,干嘛跟人置气呢?”江初唯挤到床前,说话又甜又软,似乎完全忘了跟叶榕婷方才的恩怨,“不过一个百宝箱而已,大公主若是害怕,那就麻烦子苓姐姐了。”
“你,你想干嘛?”叶榕婷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秦子苓已经绕过屏风从里间出来,手里抱着一个雕花精美的百宝箱,她直接略过叶蓉蓉,面无表情地问向江初唯:“烧了吗?”
叶榕婷凶狠地发了怒:“秦贵嫔,你要敢动本宫的东西,本宫
要你吃不完兜着走。”
秦子苓面不改色,一脸冷漠,淡淡道:“嫔妾好怕。”
叶榕婷:“……”
“这百宝箱到底什么来历呀?竟让德妃姐姐这般宝贵,”江初唯笑眯眯地接过百宝箱,见叶榕婷咬牙切齿瞪着她,她兴致更高了,索性将手里的箱子一丢,地上传来哐一声巨响。
箱盖开了,有东西撒了一地。
江初唯故作惊慌地大呼一声,“哎呀!怎么办?本宫手滑!”
“父皇……”周岚婉明显被吓到,一记白眼翻了过去,晕倒在周翰墨怀里。
江初唯给宋嬷嬷使个眼色,让人将周岚婉抱了出去。
没了孩子的哭声,偌大的寝殿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殿里殿外的宫人跪了一地。
众人屏住呼吸,心惊胆战。
周翰墨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眸底立马浮出一层冰凌子,再看向叶榕婷时,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叶榕婷,这是怎么回事?”
叶榕婷整个人狠狠地怔在那里。
她也是懵逼的。
百宝箱是专门用来收藏陛下赏给她的首饰,怎么……怎么就变成一箱子的霹雳木了?
“陛下,嫔妾冤枉呀!”叶榕婷跪到周翰墨脚边,扒住他的锦袍的一角,眼泪毫无预兆地簌簌而下,“嫔妾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一定要相信嫔妾。”
周翰墨眉心紧拧,眼周雾气浓郁,嗓音犹如一只毒蛊缓缓浮出,“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
一股明晃晃的盛怒充斥在周遭,这一点叶榕婷明显感受得到,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恨恨地剐了眼江初唯,“是江初唯栽赃陷害我!秦子苓本就是跟她一伙,一定是她们偷偷掉包……”
周翰墨不耐烦地打断她,指着撒了一地的霹雳木,“这么一大堆,她们怎么掉包?叶榕婷,你太让朕失望了!”
说罢,一撂衣袍,甩开叶榕婷起身就往走,没有任何犹豫和心软。
“陛下!”叶榕婷连滚带爬地追出去,最后在殿门口摔了一跤,额角重重地磕上石阶,鲜血直流,混着泪水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柳柔雅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用手捂住她额上的伤口,跟着哭道:“榕婷,陛下正在气头上,明儿个我们再去解释。”
“雅雅……”叶榕婷单手抓住她,哭得连连抽搐,“陛下是真的生气了,我好怕他再也不理我……”
快要走出庭院的江初唯听到这儿心里只有一声喟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叶榕婷对周翰墨太爱了,但她对其他人也太狠了。
回去昭芸宫,江初唯有些体力不支地躺下了,温诗霜跟齐美人闻讯赶来,秦子苓示意她们小声些。
江初唯撩开床前的幔帐,蔫儿蔫儿地扯了扯嘴角,“子苓姐姐,不碍事,我只是有些乏了。”
齐美人跪地上给江初唯磕了三个响头,眼底荡漾着感恩戴德的泪光,“贵妃娘娘救我们母女于水生火热中,奴婢就算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齐美人言重了,都是自家姐妹,”江初唯坐身起来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靠在床头,“婉儿送到你那儿了?”
齐美人点头,“太医也来过了,吃了药刚睡下。”
虽然周岚婉年纪小,但江初唯对她很放心,自不会什么都往外说,只怕今儿这出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过后几日好好陪着婉儿,”江初唯叮嘱道,“没事儿多跟她说说话,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嫔妾记下了。”齐美人这会儿对江初唯已是心服口服,说是视她为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她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跟女儿竟有一天能逃出德妃的魔掌。
“快下去照顾婉儿吧。”江初唯摆了摆手。
齐美人退出寝殿,温诗霜立马迎上去坐到床边,将江初唯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陛下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江初唯在蓉西宫出了一手的冷汗,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她拉住温诗霜不肯松开,“陛下打算如何惩治德妃?”
“德妃在后宫施行巫蛊之术,诅咒敏贵妃,皇上下旨降为庶六品德嫔,禁足蓉西宫一年。”温诗霜心中,一阵悲凉。
为叶榕婷,也为江初唯,更为了自己。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叶榕婷这一场仗惨败,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幸是德妃,若是旁人,只怕小命不保,”江初唯冷笑一声,感叹道:“有个户部尚书的爹爹就是好。”
温诗霜伸手将江初唯鬓边的乱发拢到耳后,“娇娇想置德妃于死地吗?”
江初唯摇了摇头,有些倦意地揉上额角,“清清白白为人不好吗?如果不是身不由己的话。”
“所以娇娇不必内疚,”温诗霜柔声宽慰道,“是德妃栽赃嫁祸在先,你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江初唯哭笑不得地看着温诗霜,有些尴尬,“温姐姐,不瞒你说,我一点不内疚,今日
下场是德妃罪有应得,就算我不出手,她也不会好过。”
后宫生存本就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慈手软没好下场。
温诗霜没听大明白,“你是说有其他人动手?”
这时,秦子苓从齐美人的东配殿回来,江初唯侧了侧脸望过去“子苓姐姐问得怎么样了?”
“如你所想,”秦子苓平静地回答她,“不是宋嬷嬷所为。”
江初唯长睫半垂,陷入了沉思,半晌,她又问:“是狗皇帝吗?”
“我倒觉得是皇后娘娘。”秦子苓没有任何证据,只是第六感的猜想,她最见得那种笑里藏刀之人。
“皇后娘娘吗?”江初唯迟疑道,“她们感情不是很好吗?再说这些年德妃也帮了她不少,皇后娘娘不至于自废左膀右臂吧?”
“什么自废左膀右臂?”温诗霜越听越迷糊,忍不住插话问道,“你们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在背后使诈陷害德妃?”
“宋嬷嬷是我们的人,”江初唯耐着性子解释道,“温姐姐应是知道的?”
温诗霜点头。
齐美人被唤去蓉西宫那晚,她亲眼看到宋嬷嬷来求江初唯,那会儿她就知道江初唯等的机会来了。
“德妃偷放在夹层里的霹雳木就是我托宋嬷嬷还回蓉西宫的,”江初唯顿了顿,又道,“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块变成了一堆。”
撒落一地的霹雳木,每一块都刻有她的生辰八字,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可以留作她的墓碑,江初唯现在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别说亲眼所见,听上去就足够震撼了,温诗霜也觉得事有蹊跷,但见江初唯精神不济,只能柔声安慰道:“不管是谁动的手脚,他都想要维护娇娇的。”
“但愿吧。”江初唯捏着手心的冷汗,眼皮耷拉下来,却不是困了,只觉得心累。
叶榕婷一朝落马,德妃党土崩瓦解,众妃嫔蜂拥挤来昭芸宫,竟比未央宫请安时候还要热闹。
江初唯扎在香喷喷的女人堆里,小日子过得是无比欢喜,一晃就到了终年宴那天,各宫妃嫔留自己寝宫做准备,昭芸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还有些不习惯。
下午时分,春公公亲自来邀江初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陛下十分挂念敏贵妃,请贵妃一同出席终年宴。”
江初唯正靠在贵妃软榻里吃茶,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睨着春公公,好想一茶盏盖他头上。
狗皇帝真要是挂念她,就不会提前解禁陆灵儿,更不会日日宿在蝶衣宫!
明知道她跟陆灵儿不对付,他却偏偏故意给她添堵。
放下茶盏,江初唯不紧不慢地拿了一块绢帕,先是细细地擦了擦白玉一般的手指,然后掩上嘴轻轻地咳了几声。
娇弱病态立马映照出来,眸底雾气浓郁似醉非醉。
再咳,柳条似的微颤,摇摇欲坠。
“本宫身子孱弱实在去不了终年宴,还望陛下多加体恤。”
春公公为难地继续劝慰道:“娘娘,今日的终年宴与往年大有不同,皇后娘娘费心费力操办,陛下还邀了朝上几位大臣参加,其中便有江家大公子。”
“大哥知道本宫体弱自会理解。”江初唯已然下了决心绝不会入席,以免狗皇帝抓住任何制造她勾结外戚之罪的机会。
“秦贵嫔在宴上有舞剑表演,”春公公苦口婆心,“陛下还特意吩咐内务府为敏贵妃备了烟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