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昝宁随即听到李贵沙哑的声音:“万岁爷……撒手吧。”
“李……李贵……”昝宁含着泪, 死死地把他的衣袖捏出无数的褶子,“朕定当护着你!”
“万岁爷……”李贵含着泪,脸上的褶子一根一根挂着, “奴才年纪大了,不足惜。”
他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但太多言语含在目光里, 昝宁觉得读不清他到底要说点什么。
李贵微微地叹息, 又淡淡地笑:“万岁爷,问罪就问罪吧,总要有人替这个罪的。是奴才, 强过……”
强过皇帝这时候认不清形势, 非要和一群早就包藏祸心的人硬顶。
太后已经拿“马嵬驿兵变”来举例了,同样是禁军,同样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同样还不敢做出最过分的事,但擎等着皇帝犟着来激怒他们。
那么多的兵, 真闹出什么犯上作乱的幺蛾子来, 即便事后杀几个人又能弥补什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撒手吧, 万岁爷!”李贵最后一次说,并且亲自开始挣扎, “奴才净身前啊,听老家的老人们说:‘忍一句, 息一怒;饶一着, 赢一步。’奴才算个啥哟?”
他的意思很坚决了,昝宁怔怔地撒开手。
纳兰国轩带来的人立刻毫不留情把李贵往门上押,转过小道的弯折, 越过一丛灌木,就看不见人影子了。
昝宁觉得眼睛里模糊,心里颓丧而馁然。李贵让他忍,意思是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不能在这会儿不顾情势闹出祸患。
他转过头,瞥了太后一眼,才说:“太后,李贵这是欲加之罪。儿子觉得,还是不可过分了。”
太后冷笑道:“欲加之罪?他大概在你身边弄鬼弄惯了,也就你还把他当个好人罢。你身边这些人啊,是该好好理一理了——各色的都有,是吧?!”
“皇额涅!”
太后眯缝着眼睛:小皇帝不是没脑子的人,自打亲政以来,一步步把他养心殿的人替换干净,她一点安插不进去,好容易安插进一个宜芳,却又被收服了,反间计给皇后吃了好大一个亏。也正是因为这点,这次和礼亲王争势,她闭目塞听,也吃了好些暗亏,邱德山被杀了,皇后被废了,她自己也差点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死,要不是临时有拿侄女皇后做替死鬼的智慧和勇气,要不是禁军这头还死死地抓在自己人手上,只怕她能被皇帝吃干抹净!
更担忧的还是那件事——已经被人喊出来了,只怕皇帝早就起疑了,她再不早些动手,死死钳制住这个小皇帝,他就要先动手了。到时候自己不占理,再给他一摆布,只怕也要落得个《打龙袍》中刘太后的结果。
所以么,人狠才能立于天下,仁慈不过搁在外表给人看看。
她施施然转身:“皇帝回去看戏吧。今日是禧太嫔的七十大寿,咱也不能让天下人笑话。”
“太后……”昝宁立在原地,终于发了一句求情的话,“到此为止吧。李贵确实是奉我的旨,我也确实只想了解清楚弹劾张莘和的事。”
太后步子顿了顿,背着皇帝,眼睛眯了眯。
宫里皇帝有他的势力,得剥除干净;朝中他的势力更甚,她作为一个太后要能够重新掌权训政,决不能让张莘和这样的清流重臣安然地为皇帝说话。甚至,若她想要废帝,得把朝廷里一拨势力全部拔得干净。张莘和自然是首一个要开刀的人。
于是,她泠然一笑:“先看戏吧,别弄得禧太嫔七十大寿都过不舒坦,说出去又是你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