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蚱蜢一样蹦跶得欢的颖妃, 一日被太后叫进了寝宫里。
太后这一阵身子不适,还不是装的,一张脸蜡黄, 眉梢眼角毫无以往那种锐利之气,撇着下垂的嘴角有气无力说:“园子里水多草多, 所以夏季蚊虫就多, 你和皇帝说, 我想回紫禁城去住。”
颖妃可记恨着她被太后贬为答应,把她扔到寡妇院锁着,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呢!
好容易有这样报复太后的机会——哪怕只是屁大效果的报复方法——她也决不能错过。
因此假作为难地捏着手绢说:“哎呀, 皇上说, 这园子就是给太后您居住的,您这来来回回的,不是叫人笑话皇上他出尔反尔?”
太后又说:“那好吧, 叫内务府的工匠来把殿宇上的凉棚搭起来,遮遮阴, 也能防蚊虫。”
颖妃想:哼, 能让你过得那么舒服?我在宁寿宫空屋子里受的罪你还没试到呢!
于是故意又说:“哎呀,内务府现在拿得出几个大子儿啊?宫里呢肯定是要搭凉棚的, 要是园子里再一个一个搭起来,花费不知凡几!现在还没入伏呢, 而且万一还下几场梅雨,凉棚搭了也泡坏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她这明显是故意挤兑。太后哪有看不明白的。她眸中的锐色一闪而过, 有些委屈兮兮地说:“那么, 内务府怎么有钱翻修永和宫呢?”
颖妃想到这茬儿就得意,故意低了头不好意思似的:“皇上的命令,奴才哪儿知道呢?大概……大概是纪念圣母皇太后吧?好像说圣母皇太后也过世七年了?还是说今年恰是圣母皇太后的四十冥寿?又或者皇上还有别的想头?”
她“咯咯”掩口笑了两声:“奴才就不知道了。”
她这一笑, 千娇百媚,却让太后想着自己幼弟在天坛被一铳子崩掉了半个后脑勺的惨状,家人尚余悲,而阖族被昝宁那不哼不哈的狼崽子吃干抹净,他宠的这个妃子已经在自己面前得意忘形了。
太后微微笑道:“莫不是皇上要封后?”
颖妃低了头换了一脸羞臊:“奴才可真不知道。”
太后笑道:“他想的也不错,一国岂能没有国母?大概要贺喜颖妃了?”
“哎呀,皇上可还没下旨呢……”
她这样带羞涩的笃定语气,不由让太后心里也认定了。
原想着废了一个皇后,总能把丽妃扶上去,现在却让这个和自己有仇的小蹄子上了位。颖妃一看就是尖酸刻薄、睚眦必报的个性,还没当上皇后呢,已经处处刁难、处处作梗,这要事母仪天下了,只怕自己的两个侄女就再无活路了,自己也会死得很难看。
太后强装出笑脸,唤自己身边的嬷嬷拿了两件首饰赏了颖妃。
颖妃想着太后都要来巴结自己了,更是得意非凡,谢恩都谢得粗疏。
等她退下,太后叫了杭总管和身边信得过的几个嬷嬷:“颖妃这副得意便猖狂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知道昝宁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大概也是同气相求,臭味相投吧?趁着皇帝不在园子里,她也还没正位,得及早处置掉她。”
几个人有些惊疑不定:“皇上会不会查?会不会牵扯到太后的头上?”
太后冷笑道:“必然会查,也必然牵扯到我头上。但我不能怕他。”
然后给他们譬解:“我杀他一个妃子,顶了天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叫后世说我是个恶婆婆;但如果那件事发作出来,只怕我连这个太后的位置都保不住,那样的话,真是全家都要给连根拔了。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境地了,不能再任凭一切继续糟糕下去了。”
跟着太后半辈子的这些奴仆们,不由红了眼眶,发出低低的啜泣。
太后安慰道:“你们莫怕,我只要能保住太后的位置,随他怎么对我冷淡寡恩,我也永远是太后,他短了我的分例和用度,少了几回向我请安,抑或敢对我说些什么重话,他‘不孝’的名儿就要留千年万代了——所以他不敢的!”
昝宁要顾及名声,确实不能对太后做太过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