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万物生发, 季达扛着锄头给地里种着的几茬菜除了草,就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了。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脚, 鞋上沾着湿泥,就连裤腿上都不能幸免。季达又伸手看向自己粗糙的掌心, 忍不住笑了。
季达有时总克制不住要回忆过去。他也曾是风流少年, 为了讨母亲欢心而进了花圃, 沾了些许尘土就觉得受不了了。而现在, 他坐在这里,这满面风霜的样子大约会被人当做是真正的乡野村夫吧。
问草园中的下人皆知季达是柯祺的先生,且柯祺很敬重这位先生,于是下人就把季达在园子里种菜的行为当作是一种文人怪癖。唯有季达自己知道, 种地这行为对于他来说是把伤口再一次撕开了。
不,应该说, 他的伤口从未愈合过。
他是傅家唯一活下来的人。
所以, 他要自己始终都记得。每一次下地干活都是一次回忆。
他记得刑场上的血,记得流放路上的哭声,记得侄子侄女们因为缺医少药一个个死在自己怀里。他记得所有的悲苦,记得数不清的伤痛, 记得最深的绝望。而这一切最终都化作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谢纯英眼中的他坚韧而内敛, 柯祺眼中的他睿智而通达,但其实他却觉得自己早已经腐烂了。
季达不觉得自己是春阳门的一员。春阳门其实早已经存在, 而季达是在回到京城中,才慢慢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春阳门也没那么信任季达。于是,当他们真正有所行动时, 他们从未想过要和季达商量。他们曾想火烧考场,结果不但没有成功,还使得整个春阳门都暴露了,最后不得不避出了京城。
自那一次行动以后,春阳门对京城的掌控力大减,季达这才算是真正有了话语权。
去年秋狩时的刺杀事件就是由季达一手主导的。本以为就算不能干掉开瑞帝,也能让他去了半条命,却没想到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竟被他自己的儿子挡了灾。当太子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季达便喃喃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这话就算被别人听见,也会以为他是在为太子感到可惜。但其实季达是在为他自己可惜,可惜刺杀这种行为可一不可二,以后大约再也找不到机会能直接杀死开瑞帝了。
太子自请退位让贤在季达的预料之中。毕竟,他很清楚那支箭上抹的毒有多么厉害。
季达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点,心里有个计划慢慢完善着。宫里经过一番清洗后,春阳门在过去十几年中慢慢塞进去的人已经不剩多少,经不起过多的折损。仅剩的这些人得用在刀刃上。所以,季达这回打算从皇后和太子妃的娘家入手。太子请辞,皇后的娘家人能甘心吗?太子妃的娘家人能甘心吗?
只要他们不甘心,就给了季达可乘之机。
到底是师徒,柯祺的脑回路有一部分和季达连上了,他也正和谢瑾华讨论这件事,道:“其实,如果皇太孙的年纪再大一点,哪怕现在已经有个十来岁了,皇上都可以从现在开始培养太孙。日后皇位还是能够传给太子的,只要太子尽快把皇位传给太孙就可以了。只是……皇太孙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太孙现在的处境和柯祺穿越前那个时空中的朱允炆有些相似。朱元璋临死前,把皇位传给了孙子朱允炆。其实朱允炆并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人,结果他的皇位依然坐得不稳,最后被叔叔朱棣夺了。
如果开瑞帝真要抬举皇太孙,那么像荣亲王、德亲王这样年长的伯伯们,他们会服一个小奶娃娃吗?像四皇子、五皇子那些虽然年幼却还是要比太孙年纪大很多的叔叔们,他们母妃的家世比荣、德两位亲王的母妃的家世显赫很多,这些皇子背后的人会甘心支持太孙,而不觉得这是个可乘之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