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门下四个弟子,其实没一个是正经拜师进来的,差不多都是捡来的。”邵凡安抿一口酒,眯了眯眼,“继言来的那年八岁,是跟着师父回来的。听师父说,他爹娘都是混迹江湖的人,结果出了意外,双双殒命了,只留下个年幼的遗孤。我师父一看,小孩儿可能活不大啊,就把他领回山上了。”
邵凡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说这茬事儿了,可能是段忌尘提到他没师兄弟了吧,也可能是这点儿酒喝得确实上了头,反正回忆是一股脑涌出来了,他话匣子咔吧一打开:“你别看他现在是这个模样,他刚来那会儿性子孤僻得很,我师父把他带回来,自个儿就下山逍遥去了,山上那时就我俩,他愣是三天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还以为他哑巴。”
宋继言小时候瘦巴巴的,八岁的孩子,警惕心却是高得很,不肯说话,只拿眼睛看来看去的,盯着人瞧的时候都不错眼珠。
邵凡安那会儿也才十三岁,勉强长成了半大少年,也是头一回做人家师兄,有心想照顾照顾这个新来的寡言师弟,可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宋继言刚来青霄时身上是带了伤的,他学着给人家包扎,下手没个轻重,弄疼了宋继言也不怎么吭声。后来俩人相处得久了些,彼此慢慢熟悉起来,他让宋继言喊师兄,宋继言不肯,只连名带姓的叫他大名。
之后约莫过了有两三个月吧,有天晚上宋继言趁着他没留神,自己偷偷跑下山了,他发现那时都大半夜了,外头月黑风高的,师父还不在,他挑着灯笼赶紧追出去了,沿着山路满山的找。
后来还是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小土坑里找到的人,宋继言不小心滑到坑里去了,不知道一个人在里头待了多久。邵凡安一路急吼吼地出来找人,找到这附近时,隐约听到土坑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喊他名字。
那土坑对成年男子来说不算多深,但小孩子摔进去就爬不出来了,邵凡安都不知道当初哪儿来的力气,翻下去又翻上来,背后还背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小师弟。
他背着师弟一路呼哧带喘地往山上跑,吓得不行,宋继言脑袋磕碰了,流了一额头的血。那血温乎乎黏稠稠的,顺着师弟的脸颊淌下来,再渗到他后领子上。
他背着人上山,拿了所以能找到的银两,又一口气跑下了山,冲到医馆去砸人家大夫的门。
“估计是那时掉坑里被吓着了,继言后来还落下一毛病,有点儿怕黑。”邵凡安回想起当年,还记着当时那股胆战心惊的劲儿,可旧事再提,现在已经能当做一件趣事了,“他脑袋上磕破个洞,大夫把他头发剪秃了好大一片,包得像颗熟透的小香瓜。”
邵凡安想起那颗溜圆的小脑袋瓜子就想笑,端起酒杯嘬了一口,又记起来,就是这件事后,宋继言开口喊的第一声大师兄。
他喝酒喝得浑身暖乎乎的,继续接茬儿闲唠:“明辰明珠他俩是五六岁时在街上遇到的,那年我和师父一起在山下办事,明珠那丫头不知相中了我师父哪一点,领着明辰死活非要跟着,轰都轰不走,师父没招儿了,就把他俩顺道儿带回来了。”
祝明辰和祝明珠是龙凤胎,岁数一样,拜师的时候不好分前后,后来还是邵凡安给出的主意,让祝明珠做了小师妹,上头有三个师兄护着,以后一定没人敢欺负。
“不过其实也没人敢欺负她。”邵凡安就笑,“这丫头机灵得很,不出门惹事儿,我这个当师兄的就得烧高香了。”
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他说着话,段忌尘在一旁就安静听着,听得还挺仔细。
邵凡安这一通儿讲完自己也愣了,失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段忌尘抬眼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道:“我知道了。”
邵凡安攥着酒杯,有点儿纳闷:“你知道什么了?”
段忌尘没答话,起身拉了拉邵凡安胳膊肘:“走吧,夜深风凉,我送你回屋歇息。”
“我这儿还差一口呢。”邵凡安不肯走,还把没喝完的酒杯举给他看。
段忌尘接过他手上这小半杯酒,一仰脖,干了,完事儿一撂空杯,又端起自己那杯,咕咚咕咚一口闷了。他这两口喝得急,酒劲儿辛辣,呛得他直蹙眉。
他捂了捂嘴,咳了一咳:“这下没了,走了。”
这回邵凡安总算没理由赖着酒桌了,被段忌尘连扶带牵的拉起来,一路送到了屋外。
“不用扶,没醉。”邵凡安在门口还言语呢,“又没喝多少。”
邵凡安不让扶,段忌尘就在旁边一步步跟着。他看看邵凡安泛红的脸颊,忍不住道:“你脸都喝红了。”
邵凡安瞥他一眼:“这叫上脸不上头,再说了€€€€”他话说一半,忽然探身凑到段忌尘身前,两人面对着面,离得很近。
段忌尘后背立刻绷紧了,本来脸色如常的,结果愣是让邵凡安两下给盯红了。
邵凡安哈哈大笑:“再说你不也喝得脸红扑扑的。”
说完邵凡安转身进门,段忌尘在门外稍稍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邵凡安扯松了领口,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怎么?”
段忌尘道:“你身上有酒气,我给你打水过来,你擦洗一下再睡。”
“有吗?”邵凡安扯着领子闻了闻,“没有吧。”他撩起眼皮看看段忌尘,“你鼻子这么灵,是不是属小狗的?”
段忌尘抿抿嘴,拼命板起脸蛋儿,像是想撑起气势来,无奈脸色有些红,语气也透着几分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的意思:“邵凡安,你不许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