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蒙清辉,星光弱闪,亥时已过。
驿馆别间都熄烛隐入暗处,却余一柄微火亮在慕洵近旁。
柳枫悄声进去,却见皎月跪伏床边,握着帕子沾去慕洵额前湿汗。
“柳公子终于来了……”小女婢眼睛肿肿的,一双圆杏眼硬是哭成蜜桃,语调里满是委屈担心:“大人总是腹痛冒汗,肯定是动了胎气了,却一直喝不进药……”
她说得很小声,显然是怕扰了别屋权贵的觉,和着担忧带哑的声音听来,更是焦了柳枫一颗医者济世的心。
他也往床边一伏,从褥中掏了慕洵的腕子出来,抬眼一瞧,却发现慕洵人还醒着。
“慕大人怎么不说话?终于疼安生了?”柳枫也小着声,说的话倒是一如既往没好气。
他拎了两指按在慕洵腕上,正欲发问,突然眉心一蹙。
柳枫换手再切,还是蹙眉。
他将切脉的手指收回掌心,却又拂平慕洵弱着力自然弯曲的细指,让他不要用力,之后再次覆指在他中指下节,缓移向上,于中段某点停下。
慕洵等他半晌,只见柳神医的表情从疑惑到纠结,一步步的泛出紧张,一张书生脸熏在微弱的烛光下竟隐约剥下往日玩笑的神情,显出几分稳重。
“大人下午如何?”柳枫将他褥子外的手臂塞回去掖好,又探手在慕洵腹侧下缘放着不动,侧脸却问皎月。
“大人原还拿书坐了一阵,婢瞧他一直扶额撑在桌上,翻书的手指也在抖,就扶他躺下歇着。安胎药煎来五六趟,总是刚喝下不出一会儿就突然呕了,还总是发汗……”小女婢更委屈了,尚未消肿的眼尾又红上一层:“陛下走后他们才放婢进来,婢看见大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难受的动不了……”
“早已好些了,也没有出血。”慕洵接了她的话,心虚似的向柳枫解释。
哪怕只有蜡烛昏黄的光亮,柳枫也看出他面色惨白。慕洵清俊的脸上连唇中仅存的一点浅粉也失了色,额发随性粘连成丝缕附在颊边,曲翘长睫托着汗珠,顺着轻微的眨眼竟也颤出细腻水雾来。他很静,只是微微带着喘望向柳枫浅笑,却不是平日那样谦和有愧色的,甚至浅含疏离的笑,而要亲近许多。眼里好像什么也没想,大概是疼得久了犯着迷糊。
他很久没见慕洵这样的神色,眸光里什么心思也没有,只有眼前的人景。
一瞬间柳枫看着他,好像回到他们幼时同窗的某一刻,慕洵站在窗边习字,挺拔的身形映在窗牖上,同外院里苍翠或浅青的竹丛配成一幅巧画。
那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字。想到这柳枫也很惊诧,好几年过去他竟然还记得。
柳枫抽回手,方才一阵静覆并未感受到慕洵清晰的情况,于是转而问道:“身上感觉怎样?”
“腹中隐隐发闷,偶尔胀着疼一阵。”慕洵也不瞒他,知道瞒不住,“腰也有些疼。”
柳枫愁眉不展,展袖遮掩右手,暗中掐指算了日子。
慕洵忽伸手捉住他榻边的手臂,软褥中的左手担忧地顺腹抚摸几次,皱眉道:“是他不太好吗?”
行医时向来云淡风轻打哈哈的神医突然神色有异,任谁都会感到不安。
生老病死,皆从天命。纵然慕洵行事周全老道,可毕竟年岁尚轻,于生死还未有惧。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贤语广甚,他看过却未看破,记得却难习得。
然而此刻,掌心触上腹前温吞顶出的软软一团,他竟实在地怕了。
“柳枫?”见柳枫不答,慕洵又问。
他声音虚弱,春山般细腻的眉梢警觉蹙起,搭覆在柳枫臂上的手指紧了紧。
不知是忧心还是疼痛,慕洵额上又沁出一层细汗,他阖目几息,胸口起伏得厉害。皎月过水浸了一遍帕子,拧干沾了沾他的额头。
柳枫趁此再次探手贴他腹侧,循着腹型并起指腹轻压,在慕洵屏气闷哼的时候止住了。
再睁眼时,慕洵长睫生颤,清澈的眼眸中鲜见的映着紧张。
“胎息很稳,”柳枫仿佛刚从思绪中回神,表情再次正经起来,接道:“却也不是没事。”
他感到手臂上又是一紧,抬手轻拍慕洵仓促发紧的指节,示意他放松,神情更凛:“若是可以,明日大典你就不要动身了。”
慕洵皱眉盯着他,颇感无奈:“你当知道我不可……”
“慕大人尺脉转急,如切绳转珠,且双手中指中末两节均可扪及搏脉。”柳神医很久不曾如此正色,抢过话,郑重其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