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自由选题,绣匠们大多没有选择冒险,构图简洁,求一个稳字,反正手艺这东西,明眼人很容易分出优劣,不在乎作品的尺寸大小。
“大人,给他们点灯吧。”老绣匠也乏了,临走时不忘提醒道,“天暗了伤眼。”
吴和洲点点头,吩咐下去:“给那些还在绣的,每人都加一盏灯。负责值夜的,务必打起精神,别叫火苗燎了东西。”
坐了一整日,脊背僵硬的厉害,吴和洲离开院子,用过晚膳,换下了官服,着一身便装。作为主考,今明两日,他不能离开,与那些应招的匠人一样,都要歇在院子周围的排屋里,好在,他有单独的一间。
月上梢头,染院的水声,织院的机杼声统统止息,织造局沉浸入静谧的夜里。
吴和洲睡前又亲自带人巡了一遍各个考核院子,确保万无一失,不曾想,院内竟还有人未停歇。
摇曳的火光将那人微微晃动的影子拉了好长,许是有人体贴,又给他加了盏灯。
院落那一隅,与青天白日下没什么改变,少年依旧安稳地坐着,两条手臂坚韧如竹,撑在半空中,几根灵活的手指速度不减。
吴和洲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夺过身边小厮手中的灯笼,匆匆走过去。他终于看出了绣布上的雏形,那是一大片舒展的青蓝色羽翅,虽不完整,却仿若感受到呼之欲出的仙气似的。
“你……不睡一睡么?”趁少年停针换线,他忍不住开口劝到,已经差不多七个时辰了。
少年头不抬,手不停,只不卑不亢问了一句:“大人早上说过给两日时间……不睡的话,不违背规矩吧?”
“……不违背……你叫什么,多大了?”他小心翼翼问,起了惜才之心。
“回大人,草民叶书绫,虚岁十五。”他声音很轻,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留给了一双手。吴和洲不想再继续叨扰令他分心,便吩咐人好生看顾,回去睡了。
翻来覆去间,他有些惋惜,这样的人才的确不可多得,但就像老师傅们说的,太年轻气盛。熬到这个时辰,明日体力定要不支,手上没力,抖一抖,那针法怕是要大打折扣了,不知会不会左右最终结果,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知见过多少佼佼者,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谁想到,第二日他巡视完了另外两院,迈进绣院的门槛,那阿绫还在原处一动未动,仍聚精会神,看不出丝毫疲累,反倒一旁那个值夜的杂役,哈欠连天。
他招招手,将守夜人叫到跟前:“他几时起的?”
“回禀大人……他……根本就没睡……”
“没睡?一个时辰都没睡?吃东西了么?”
杂役摇头:“别说吃了,茶水都是今早我怕他撑不住,端出来给他喝了几口。”
吴和洲愣在原地,再看那抹单薄的少年身影,淡金的晨曦洒了他一头一脸,竟有些让人不能直视的神圣感。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绣匠,从那张沧桑的脸上读出了“后生可畏”的欣慰。
“大人,染院那边说是差不多要出结果了,叫您过去看看。”有人来通禀。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绣院还早,并不急这一时。
染院核对,发放完最终结果已近晌午,而后又轮到织院。
吴和洲疲于奔波,好容易忙完,才想做下歇息片刻,又有人来报:“吴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什么?太子殿下?”他知道此次纳新会有上头的人来看一看,却不想竟是太子,“已经到了?不是说明日来么!”他慌慌张张往正厅一遛小跑。
“人已经在绣院里头坐着了……”
他喘吁吁跑到门前,理了理衣冠才敢迈进去,一进门便撩起袍摆跪下去:“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那人搁下茶杯,面上看不出愠色,只淡淡点头,而后起身扶起他:“吴大人辛苦了,不必多礼。”
虽是在微笑,可吴和洲却感受不到真心,揣测不出半点主子的意图,与面见圣上是如出一辙的惶恐。
“殿下,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这甄选结果要后日一早才出……”
“嗯,我知道,此次的监察另有其人,明日会来取结果上报。我今日只是得空路过,看到门前热闹的紧,才想起这两日织造局纳新,就进来凑个热闹。”他手腕一震,展开折扇,煽动几下,鬓边零星发丝跟着舞了舞,“今次来的人不少啊。”
“是,昨日以登记完毕,统共一千四百三十三人。”
“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