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贤太子。一个死人,即使做了太子,又有什么用?
连日以来,荀靖之害怕看见镜子,他害怕见到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他将想象那张脸已死气沉沉、苍白可怖,躺在棺木中。
那似乎不是他兄长的死亡,那就是他的死亡。
龙虎相斗、二子存一。兄长的死与他有关。
荀靖之憎恨一道预言。
是谁想要成为天下的主人,这明暗的风云到底由谁搅动?荀靖之要去建业问一问他的姨母,她在建业有没有见过狂尸。
江表门阀在建业感受到的诸种恐惧,只是一种杯弓蛇影的恐惧吗?陛下恰好在长江里看见了狂尸,如果狂尸是真狂尸,它一定是从北扬州来的€€€€长公主守在北扬州,无数狂尸就在她的手边。
狂尸的真假已经不必再追究。更重要的是,在建业时,是不是……江表门阀真的见过了什么东西€€€€就像陛下要恰好看到狂尸,是不是建业有一些只能由江表门阀能看见的、只被展示在他们眼前的东西。
恐惧叠加了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一具长江中不辨真伪的狂尸,刺激着江表门阀,在北伐的癫狂气氛中,他们和陛下一起离开了建业。
荀靖之想,他若是有私心,在陛下离开建业后,那天下就可以是他的了!只要他那时咬死了江表门阀有罪、以清君之侧为名下令出兵围困离开建业的江表门阀€€€€他哥哥在外带兵回不来;他已占据了建业和石头城,皇后也站在他的身后€€€€这一战之后,他将割据长江下游。
可他没有私心。他不愿意看见许朝一夕之间崩裂。他将建业拱手让给了泽晋和泽晋的母亲€€€€因为他那时,相信她们。
二月十九日,荀靖之将军务和军印交托给第五岐及自己的部下后,带兵从北方往南走,他要先去建业。
裴昙也要去建业,她自秋浦向东走,回建业去。
自二月初九郇王去世第二天起,秋浦戒严。陛下居住在行宫中,裴昙有时会去陪伴陛下。二月十九日,裴昙在出宫之后,去了一趟卢家,录公和卢仲容都去处理公务了,未在家中。
裴昙对录公的夫人和卢家的管家说,陛下心中抑郁,让自己来接小翁主入宫住上两晚,要乳母抱上小翁主与自己一起离开。
裴昙是带着十几个士兵一起来的,管家问她秋浦是不是不太平得厉害,裴昙出行竟然还要带兵。裴昙说,她带的是禁军,是陛下赐给她的,陛下天心细腻,想见小翁主,又担心秋浦人心惶惶,关于狂尸的流言竟是真的,因此特意嘱咐她要带兵来接小翁主入宫住两天。
裴昙常常陪伴帝侧,已是秋浦人人皆知的事情,卢家的管家连忙应了几声,说:“是、是,娘子辛苦。陛下爱护小翁主,我们都沾沾福气。”
卢老夫人是裴昙的姨祖母,和裴昙关系不算亲近,但是也与当涂裴家有些关系,她问裴昙怎么脸色看着如此不好,裴昙说近来频频进宫、为君分忧,她难以安睡€€€€
帝王之忧,大半来自录公,来自卢老夫人的丈夫,卢老夫人说了“辛苦”,让婢女为裴昙拿来滋补安眠的药品,劝她保养身体,就不再多问了。
卢老夫人让乳母抱出了小翁主。乳母姓权,是北地旧贵乐陵权家的旁支女儿,出身高于寻常人家,她是泽晋亲自为女儿挑选出的人,泽晋挑乳母时,也叫了裴昙一起来。泽晋将孩子抱给卢仲容时,不放心卢仲容找的乳母,要他一起带走了自己找来的权姓乳母。
裴昙说小翁主过于幼小,恐怕会吐奶,要权姓乳母多带两件衣服。卢老夫人夸裴昙细心,一一嘱咐乳母准备好衣物、被褥,又叫了婢女跟随。裴昙说婢女进不了禁苑,禁苑中自有宫人,婉拒了卢老夫人要她带婢女的好意。
乳母整理好小翁主的吃食和衣物后,裴昙带乳母和小翁主一起走了,管家带人送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卢家。
离开卢家之后,裴昙已出了一身冷汗。裴昙先带乳母回了自己的住处,她和弟弟裴简关系不和,独自住在秋浦东边的一处大宅中。裴昙让家仆派了两顶空车前往行宫中。
她要离开秋浦了。她对乳母说:“我们要回去了。”
乳母哄着怀里的婴儿,抬头问:“回去,娘子是说去宫中么?”
“你不想永平翁主吗?”
乳母“啊”了一声,眼睛一酸,说:“想、想。”
裴昙说:“不要多问,你和我走,我这就带你们回去,我们回建业。你既然是乳母,自然生过孩子,知道当母亲的人和孩子分别的酸楚,孩子该跟着母亲。”
不要多问,她已经想好了,此次她要离开秋浦。她不但要离开秋浦,她还要把泽晋的女儿带给泽晋。
乳母说:“我跟着您走。”
裴昙带了禁军,乘车轿出行,打算自东城门离开秋浦郡。
她要出城时,守城的士兵不敢放她出去。裴昙在车中问守城的长官:“我知道如今七品以上官员不得出城,我又不是官员,你拦我做什么?”
车帷掀开,长官在车外行礼后,躬身回答她说:“打扰娘子了,士兵撩帘查验,看见娘子的后车坐的是女眷,下官需要例行询问,车中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