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刚有了片点报复少年怼他的痛快,就见景平“蹭”一下从位子上站起来了,抄起割肉的银质小刀,两步上前,抵在缨姝脖子上,冷声道:“小民既不想吃人,也没消气,不如您让我杀了她,”他抬眼看范洪,目光狠戾,恍如一条小毒蛇对侵略者盘身吐信,“大人给几分颜色,小民索性开个染坊。小民在外游历多年,知道有种药草,浸泡尸体可让其常年不腐,大人所爱缨姝是爱她皮相,如此操作既能让大人爱美之心得偿,又不会被扣上通敌乱国的帽子,我能出气,她能死得痛快,岂不皆大欢喜?”
范洪被噎得脸色一变。
就连李爻都惊了。
景平待他有情有义,对一方太守却说出这样的话,阴毒无比。
但这样僵持下去,终归是只一时出气,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吃亏。
李爻咳嗽两声,站起身来,低声喝止景平:“胡闹,范大人逗你的,刀放下,过来。”
景平看向他,先是愣了愣,跟着目光柔和下来,正要松开缨姝,把刀子放下……
缨姝突然把身子猛往前一探,脖子往刀口撞过去,他按住景平小臂,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去抓住刀刃往脖子上抹。
是真的不想活了。
景平骇然。分毫时间内算应变神速,将银刀飞镖似的甩往无人处。
几乎同时,一根筷子夹风带电地飞来,戳中缨姝抓刀的手,正中麻筋。他整条手臂顿时脱力。总算没当场抹了脖子,也没被削掉手指头。
筷子自然是李爻扔的。
范太守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面露怒意,上前两步扬手扇了缨姝一耳光,向家丁低吼:“把他带下去,给我绑住了!”而后,他转向李爻,“不愧是风长史的师叔,功夫了得。”
李爻回以莞尔,跟着冲景平沉声道:“还不过来。”
景平知道自己险些闯祸,默不吭声地蹭过来,见李爻站着,自己也不坐了,乖乖垂手站在他身边。
李爻看了看外面的天,转向范洪:“大人酒菜款待,草民惶恐,您的意思草民理会得,自会竭力说服昭之配合大人的惜玉之心。天色已晚,就不多叨扰,告辞了。”他口中的“昭之”便是花信风。
范洪目的达成,不再强留客人,变回笑呵呵的模样,亲自送李爻往外走。
二人并肩而行,他眯眼看了李爻手上的玄色镯子片刻:“好别致的手环,本官实在是喜欢,求李先生出价割爱。”
李爻腕上的镯子乃是他十三岁那年先帝所赐、前朝免死铁券熔掉打的,上面挂着个骨头圈,据说是随先帝南征北战的老马的骨头。
先帝有旨意留下,有这镯子在,只要不是谋逆,一切罪责都可以免了。
可如今呢?
想来可笑,他没有谋逆,甚至一腔热血全铺给圣上安邦建业了,却换来先帝密旨,每年年宴毒酒一杯……
偏偏他知道真相时,那“无尚荣光”的酒已经喝了近十年,镯子也想摘都摘不下来了。
李爻每想到这,便觉得这是皇家套在他腕上的枷锁,锁紧帝王家的两面三刀,让他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苦笑了下:“这是草民年幼时戴上的,范大人若是想要,草民只有断腕以示诚意了。”
范洪一听赶快摆手:“哎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本官看它不宽松,以为是个活口的,却原来不是。”
来言去语间,几人到了府衙门口。范洪招呼身后小厮:“李先生喝了酒,你送他回去,到了之后若是先生乐意让你留宿,你留下便是。”
那小厮正是刚才席上帮李爻布菜的好看少年。
范洪凑近李爻身侧,低声道:“他身子干净,没人碰过。”
从前朝开始,有钱人家公子身边惯是爱带着小厮。跟着读书公子的叫书童,跟着习武少爷的名小侍,很多小厮年少青稚,其实是主子的娈童,带出去伺候方便,也不用担心有孕。
刚刚李爻就看出来了,买镯子、送小厮,范大人是变着法儿向他“道谢”,坐地起价,就地还钱,多得是官场不入流的道道。
李爻谢绝的话未出口,景平揉身贴过来了,搀着李爻手臂,正色道:“小民会好好护送先生的,大人不必费心。”
李爻呆愣一瞬,随即向范洪颇有深意地笑道:“景平说得是,大人的好意草民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