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知道师兄的臭脾气,也知他心中苦楚。
他们二人彼此看不顺眼,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今萧百兴为了自己,拂逆师兄秉持的信念,李爻不愿意眼看派内因为此事拉扯产生裂痕。
他在床上虚着气息道:“师兄,我起不来,失礼了。纵使师兄艺高人胆大,赶夜路也有诸多不便。不如歇至天明,再走不迟……”
李爻的左右逢源是在朝上打磨出来的,他把话说得非常圆滑,半句不提核心矛盾,还把台阶给对方垫到脚底下。
谁知那倔老头依旧不买账,冷哼一声:“这地方折寿!”灯火不甚明亮,打在他一双瞎眼上,让他看上去阴森得很,他转向萧百兴,“通知众人即刻便走,若有不走的,往后也不必回,李大人乐于收留,你们正好随了他,让他踩着你们的脊梁骨,爬去高位!”
话太难听了。
景平知道对方该是有难言的心结,依然难忍,刚要开口,手被李爻拉住了。
李爻失血太多,指尖冰凉,整个人虚得很,这动作让他拼尽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力气。
景平接住他的手,拢在掌心捂着,垂眸见李爻冲他摇了摇头。
李爻稳住这边,开始跟萧百兴和稀泥:“额……萧师侄,如今战局稳定,多谢援手,不若……”
话没说完,萧百兴向李爻行礼:“师叔不必费心周全了,”他见门口已有派中弟子在,吩咐道,“去将诸位同门召过来。”
不多时,一行七人全都来了。
花信风听说师父大半夜找上门,也来了。
深更半夜,康南王的病榻前,要开派务集议呢。
萧百兴见人齐,不等师父发话,抢先道:“战事未平,边关将士们安危需要有人护佑,师父身边也要人侍奉,诸位是留是走,自行定夺。”
他语调沉稳,意图像颗炸雷。
他师父那一双瞎眼转向他,对不上焦,倒比对视瞩目更引人心肝颤动:“你……”
所有人都以为老人要开骂了,上手教训都有可能。
而那老顽固只说出个“你”字,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疏狂,传出寂静的军营、升腾去幽深的夜空,突兀€€人。
萧百兴撩袍跪下:“弟子七尺匹夫,国难临头独自空躲清闲,于心难安。战火硝烟之后,江山无论谁来坐,独是百姓受苦,”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弟子不孝,惹师父气恼,待到乱事平息,自会到座下领罚,届时哪怕被弃逐出门、废去一身本领也甘愿。但现在不行,军中伤员成患,弟子不能视而不见。”
这话已经是明着指摘师父的不是了€€€€国难当头,独躲清闲,妄为七尺之身。
盲眼老人眼角跳了下,他是门派之主,自有气度,听萧百兴这般说过,定神片刻,沉声问:“还有谁要如此?”
不发火才更骇人。
谁知道待人站出来之后,他是拂袖而去,还是将逆徒暴揍一顿。
饶是如此,七人中乐于与他回去的只有两人。
盲眼老人不再多话,扭头就走,像是真的怕待久了折寿。
“太师父!”
景平一看再不吭声就真来不及了:“您和付太医是否故交?啊,我说的是付褚老先生。”
那倔老头听到这名字,脚步顿住:“付褚……哼,他还好吗?”
这让景平心底的猜测切实几分,他顺话回答道:“他很好,儿孙满堂,去年摆了重孙的满月酒。”
盲眼老人听过,一双像被水晶封住的眼珠里晃了冷月光,让人错觉他的盲眼里存着不明的情愫。
他片语没有。
景平继续问:“多年前,您是不是指点过一名女子医术?”
老人眉心一收,朝向景平:“你是谁?你的声音……是昭之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