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叹息着什么,呢喃不清的,“可怜的娃娃……”
沈长清不知道她这句可怜,是为着他们,还是为她那死了的娃儿。
沈长清一手护着徒弟,一手端起木盆,进了另一屋。
那屋里不大,床很窄,床头有方小桌,桌上放了两套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桌子上除了这些,还有一盏亮着的油灯,灯旁放了几根白色布条。
老人很细心,衣裳是她儿子生前没来得及穿的,床铺是她儿子从小住到大的,她把这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洁洁,就好像……
好像她儿子还住在这里。
沈长清扫视了一圈,最终把背上的人放下来,抱到桌子上。
他给人褪着衣裳,那人就安安静静乖乖的倚着他坐着,闭着眼睛,脑袋瓜子一点一点。
他知道这孩子折腾狠了,是困了,动作愈发轻柔起来。
他就着灯光给颜华池把身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解了湿布搁在一旁,换上婆婆准备的布条。
婆婆方才跟他说,这镇上的药早就被征了去了,医馆开不下去,几个大夫连夜跑路了。
沈长清只能先止了血,然后把徒弟搬到床上,给他穿上布衣,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已经过了半夜了,沈长清身上的水早就干了,粘在皮肤上,怪不舒服的。
他一件一件脱了衣,连着破破烂烂的白色中衣一起,叠好了,放在桌上。
清冷的月华打在他背上,那里青紫斑驳,沈长清缓缓呼气,他脊骨情况不好,多半是断了。
早在风起,颜华池压着他一起倒下的时候,就被那凸起的木头顶断了。
然后他硬撑着下水,硬撑着救人,又一路开了鬼门背着徒弟走到这里。
沈长清好像不知道痛,眼里没什么情绪,背过手去把错位的骨头按回去,然后提了水壶来换水。
是热的,也是婆婆备的。旁边地上还摆着个小缸,里面是冰凉的井水。
他很快把自己收拾好,然后换了衣衫,熄了油灯,坐在月光下沉思。
官府频繁征税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自己贪污,一个是被逼无奈。
更大的可能是后者,白天他并没有细问颜平究竟是怎么募捐的灾款。
如果颜平将其与官员政绩挂钩,官员们自己倾家荡产贴了银子还不够,会怎样呢?
会对下一级官属施压,然后一级一级重复这个过程。
富饶的地方倒也罢了,可这镇挨着牛驼山,经常有胡子骚扰,产的粮够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哪里来的余粮捐给益州?
可皇帝说要捐,不捐就摘了你上司的乌纱帽,于是你上司也跟你说,筹不到粮你就自裁吧!
跟自己的脑袋比起来,老百姓活不活得下去算屁大点事儿!
这世道,拜菩萨没用,再怎么菩萨心肠的官老爷,他也得先求自保。
归根结底,是做君主的眼里没有民生。
那时候,他在山上,听说天齐大灾,颜柏榆力排众议坚持减免赋税,然后去向邻国借粮。
别国肯借,他就客客气气陪着笑脸,别国不肯借,他也不勉强。
朝臣说他这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