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
裴向云觉得自己全靠一口气撑着,似乎只要能拿到纸笔给江懿写封信,身上的疼痛便能好受些。
“您……”
士兵触到他眸中不容置喙的坚定,终究叹了口气:“那我给您拿纸笔,您千万别再动了,不然伤口又要开裂的。”
裴向云用尽力气靠坐在了床板前,低声道:“麻烦你了。”
这处医馆位于一座乌斯的城池中。开医馆的本就是普通大夫,见燕兵打进来后十分明智地直接降了,并让燕兵在此处安顿伤员和歇息。
乌斯主君被裴向云玉石俱焚般地重创,几百乌斯残兵护着他突出重围逃走,不知能不能活得下来。
毕竟就算是裴向云,也足足昏迷了四五天才醒过来。
纸笔很快被人取了来,裴向云颤抖着手蘸了墨汁提笔,悬在纸上半晌,一滴墨先于笔尖滴了下来,落在纸上,氤氲开一片黑渍。
他愣了下,试着写了第一个字,发现自己似乎拿不稳笔,写出来的字有些难看。
可这应当是他的全部力气了。
裴向云咬着牙,慢慢写下第一句话:
“吾师亲启。”
吾师。
他蓦地想起上次在陇西自己受了伤时老师守在身边许久,直到自己醒来才悄然离开,却又偏生被他误会了一片好心,现在想来还是愧疚的。
那会儿的陇西风沙烈烈,能活生生将人嘴唇干出口子,吹在脸上也是生疼的。可帐中那人的目光却安宁柔和,是两人为数不多能好好相处的时间。
他不可遏制地想着,老师眼下在燕都正做什么呢?
是否仍忙着纠察乱党,是否听他的话好好吃饭,身上的毒解了没有。
而在闲暇时候,又是否在提笔丹青时想起过自己?
原本他是不觉得伤口很疼的,最多不过是养他半个月。毕竟两世久经沙场,如何凶险的伤都受过,不至于眼下和寻常人一样哭天抢地。
分明他觉得自己是坚强的,可一想到老师,心中的委屈便忽地死灰复燃般燎了原。
身边帮他擦了脸的士兵小心翼翼道:“……裴将军?是伤口还在疼吗?”
裴向云蓦地回过神:“没有。”
“那您……”
“想起了从前的事。”
裴向云笑了下:“无妨,你不必担心我。”
那士兵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心道将军您眼下脸色白得像纸一样,真是让人不得不担心。
裴向云凝神,在纸上写下第二句话:“近日战事吃紧,未及时写信寄予师父,还望师父见谅。”
江懿真的会在乎他写的信吗?
是会在闲下来的时刻当话本子看了消遣,还是根本连读都不想读,收拾成一摞作为生炉子的废纸?
裴向云几乎不敢思考这个可能性。
他觉得自己眼下全凭这口气吊着。如果老师还要他,那他爬也得爬回燕都。
万一老师不想要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