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六儿哪是会拉架的人,春梅也长了张不饶人的好嘴,西门庆甩袍急匆匆往后厨赶,平安儿在身后紧着追。
果然,还没到厨房门口,潘金莲的声音就从里头传出来。
“老大一男人,好没羞!不在家肏你那白养的老婆,上别人家后院儿里来逞威风?说我霸拦汉子?我霸拦自家汉子关你毬事?你不服,你大可洗干净屁股、撅起你那腚眼子,拉你那狐狸精似的小厮一道儿把汉子霸下,赶明儿再给他生一窝儿兔崽子!”
西门庆气没生起来,倒“扑哧”笑了。他拦住正要往里冲的平安儿,两人站在厨房门外墙下听热闹。
潘六儿这小淫妇一向嘴毒,骂起人来荤素不忌,这一套专攻下三路的腌臜浑话,西门庆听着都臊得慌,着实替他应二哥捏一把汗。
徐应悟还没跟那傻不愣登、听不懂好赖话的孙雪娥掰扯清楚,半路又杀出个潘金莲来。可他镇定自若,甚至可以说是成竹在胸。机关工作的社会主义打工人,谁还没有点阴阳怪气在身上。
他冷笑一声,和颜悦色道:“‘自家汉子’?你‘自家汉子’,不是那烧化了骨头黑黢黢的武大郎?”这一句,暗讽潘金莲谋杀亲夫、带罪改嫁。
“我哥才一晚上没到你房里,就把你憋得着急上火,见着个男人就撒泼?”这一句说她淫荡重欲、不守妇道。
“你怎知哪个‘狐狸精似的小厮’同我一道儿?我几时、对谁说你‘霸拦汉子’,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这一句揭露她收买西门庆身边仆人、安插眼线,这可是犯了做妾的大忌。
三句话问完,虽不带一个脏字,却把潘金莲气得尖叫嚎啕,扯散了头发要往灶台上撞。一众丫头媳妇大呼小叫着拉她劝她,再没人注意徐应悟这个不速之客。
徐应悟趁乱往外走,迈出门来,正对上西门庆那双瞪圆了的风流美目。平安儿抖抖索索跪倒在地,西门庆气鼓鼓甩袍而去。
第12章 以为他这是吃醋呢
徐应悟叫了声“哥”,西门庆不应,只背着手疾走,徐应悟看出他生气了。
刚才怼潘金莲时没料到隔墙有耳,话说得狠辣,他不禁有些后悔,不该逞这口舌之快。潘金莲毒杀武大的药,是西门庆给的,徐应悟揭她这个短儿,无意中也踩到了西门庆的痛脚。而且他一个外人,平白无故跑到人家后厨,对人家妻妾侍婢指手划脚,想想确实造次了。
要教育改造西门庆,实应从长计议,这么鲁莽地想一出是一出,犯了心态急躁、盲目冒进的错误,是工作不讲策略、缺乏大局意识的表现。徐应悟一路走,一路进行自我批评,不知不觉跟丢了西门庆,又错失了挽回局面的最佳时机。
一天一夜没回家,早饭也还没吃,徐应悟走进家门时不免有些颓唐。令他惊讶的是,堂屋当中桌上,竟摆着一笼炊饼、一碗清粥,和三样腌渍小菜。
小张松从后头走进来,瞅着他翻了翻眼皮道:“你不是改了吗?又上哪儿浪得不着家?”
徐应悟轻叹一声,语气透着疲惫:“替你那西门大官人到庄上跑了一日,回去交差又等到半夜……”
“这一趟得了多少银钱?”张松将筷子递他手里,又从蒸笼里取了个饼子给他。
“没有。”徐应悟心里有事,眼神直愣愣的,“他生气了,叫都不答应。”
张松闻言低头咬了咬下嘴唇儿,抠着手接不上话。昨天徐应悟出门后,他在家琢磨了一整日,想明白许多事。
他7岁那年就没了爹娘,亲戚不愿花钱养活他,看他生得清秀伶俐,便将他打发给戏班子换了一笔钱。他跟着戏班走南闯北,也学了些本事,略通文墨。戏班走到清河县那一年,班主得了急病,暴毙而亡,手底下一班戏子都各奔前程四散了,才十来岁的张松一夜间没了生计,只得沿街卖艺乞讨。县衙有个捕快某回巡夜时看上了他,把他带回家养了些日子,还让他假称自己的外甥,保荐他到县衙后院当门子,这才有了个像样的营生。后来不知怎的入了李知县的眼,又把他当作贺礼送给了西门庆。
一个貌美文弱又无依无靠的小孤儿在世上讨生活,难免被人当成个玩物惦记摆弄,张松老早认命,甚至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被人说成是薄情寡义浪荡子的应二,却为了他和金主靠山吹胡子瞪眼,信誓旦旦“浪子回头”,还把自己的老婆都打发了。张松毕竟年龄尚小,心没死透,这么点儿空穴来风的指望,已经令他暗自唏嘘感动,不舍得不信。再者应二长得也不丑,身形样貌哪一样也不比西门大官人差,张松昨晚在榻上辗转反侧想了一宿,天还没亮,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听闻西门大官人和应伯爵置气,张松自然以为是为了他,心里又一阵苦一阵甜,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放软了语气说道:“不答应拉倒,谁离了他还不活了?明儿我去趟县衙,好歹能和知县大人递上话儿,求他给咱谋个别的差使……”
他一个县衙门子,相当于县委大院儿小保安,靠什么能跟一县之长“递上话儿”,徐应悟还能不明白吗。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火,这臭小孩怎么就知道卖屁股这一条路!徐应悟眉头一皱,没好气冲他道:“你不许去!”
张松被他吼得一激灵,以为他这是吃醋呢,立时红了脸,垂眼替他添粥夹菜,再无二话。
吃过早饭,徐应悟翻出纸笔,询问张松所知关于西门庆、西门府的一切,他听着、记录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工作如何打开新局面、迎来新发展。两人聊了一整天,中间徐应悟叫张松出门采买了一趟,到晚置备下一桌酒菜,主仆二人在月下畅饮。
徐应悟听完张松的身世,半晌无语。张松倒反过来安慰他:“过往诸般遭遇,如今我都如包袱般卸下了,只要眼前还有路,我心里就还敞亮着。”徐应悟一时义气上头,握住他肩头微微用力,郑重说道:“今后你我同甘苦、共进退,不啻手足,彼此有个依靠。”张松举杯邀他,泼泼撒撒的,手都在抖,徐应悟当他醉了,不再劝他喝酒,只给他夹菜。
徐应悟喝不惯这纯高粱酿制的烧酒,一壶下肚就有些眼晕,待到吃喝完毕,他起身已站不稳了。张松扶他进屋,带他到榻前,帮他解了衣带。
“你不用伺候我,”徐应悟轻飘飘道,“你不是我奴仆。”张松“嗯”的应了一声,替他除了外衣,接着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抱上了。
张松比徐应悟矮大半头,徐应悟垂眼便对上一双雾蒙蒙的剪水秋瞳。徐应悟还在发懵,那双眼睛竟抖着睫毛闭上了。片刻之后,徐应悟才猛然意识到,怀中人闭目仰头,是在索吻!他慌忙撑住张松双肩,将他推开:“我不是图你……我跟那些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