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远了……
远到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他们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苏纵渐渐喘不上气,他抓着贺云升的衣襟,急促喘息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萧衍说,眼前所有的光景都碎成了无数片,飞旋着,时间好似倒退回了萧衍站在廊下,对自己哭得那日,好似萧衍细弱的哭泣还在耳边。
只是一眨眼,便走到了这般绝境。
苏纵的呼吸渐止,他在视线的最后,看见了一束朦胧的光影,光影下,站着年少时的萧衍。
萧衍站在雨中,站在自己眼前,一如当年。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抹影子。
太远了啊。
光影在远处,愈来愈远,愈来愈淡,苏纵感觉自己在朝着光影靠近,却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的手失了重,从半空中陡然坠落,他再也没能碰到记忆里的身影。
春风南来,天南寺的梅花不知又败了几支。
萧衍怔怔的望着满地狼藉,恍若置身事外。
贺云升再也承受不住,他把自己的哽咽都藏在了暗沉沉的雨夜里,他摸摸苏纵的脸,让他枕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就像过去小时候的那样,苏纵从小最怕疼,是个手指头破了都要伸到自己面前,唯恐自己没瞧见的少爷性子。
贺云升也没少诟病他的少爷脾气。
——“师兄,你会祝我幸福吗?”
——“要是能觅得良缘,我祝你儿孙满堂。”
昔日的故友,八拜之交,再见时却成了阴阳相隔的遗憾。
杳杳长夜,雨不停歇。贺云升跪在雨里失声痛哭,耳边还徘徊着风声的呼啸,他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滑在面上的雨水,又像是要擦干残留在脸颊的泪痕。
苏纵在他的怀里似是睡着了,静着不动,只是那面上的血污怎么也擦不去。
贺云升有条不紊的扯下自己肩上的外袍,将衣裳慢慢在泥泞里铺好,随后他捧起苏纵的头,让他的脸枕在最干净的那一面。
他满手的血,全来自于苏纵身上,猩红的血迹一道道划在白色的布料上,明艳刺目。
萧衍迎着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
“你不知道,苏纵生前最怕疼了。”贺云升抬眼望着他,眼神无波无澜,“所以晏顷迟总说他不适合修道,说他骄纵成性,难堪大任,也从不正眼看他。”
萧衍没说话,他凝视着贺云升,呼吸错乱。
“他确实不适合修道,”贺云升平静的说道,“他若没有修道,就不会遇见你,也不会遇见我。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出生世家子弟,确实是个少爷,要是他没修道就好了,要是——”
他看着萧衍,声音轻而沉,似是怕惊扰到地下的苏纵:“要是我早点知道他是去找你,就好了。”
萧衍紧攥着指节,他攥得太过用劲,指节发出了轻响。
“萧衍,事到如今,你高兴吗?”贺云升迈前一步,似是散了魂,麻木到无以复加,“我们都要死了,你高兴了吗?”
风裹挟着雨,潲进了萧衍的眼睛里,催得他眼睛刺痛,他避开了贺云升的视线,淡漠说道:“是你杀了苏纵,这不怨我。”
他像是在替自己辩驳,又像是喃喃自语,冷笑了两声:“他是死在你手上的,怎么能怪我呢?他自己送上来的,我本来没有要杀他,可是……”
他偏过脸,看着沈闲,复又转回去看向贺云升,忽然间失声大笑了起来:“可是我看见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就高兴啊,师兄……我、我是真的愉悦,我所言不假,我是真的高兴,我把他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看你这幅模样啊。”
“萧衍?”沈闲错愕的听着萧衍愈发癫狂的笑声,恍惚听到了回声似的。
萧衍在笑,毫无遮掩的癫狂大笑,他的笑声在磅礴的大雨里,在狂猎的冷风中,在明暗不定的昏黄风灯边,荡着阴森可怖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