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公子,你是个聪明人。”

谢宣认真望着许琅,时过境迁,即使是这半月, 他也不曾敞开心扉与这位来自皇城的朋友聊上一番。他心结难解, 什么也不愿说,许琅便与他一道装傻, 同样对诸事一言不发,扯些无关紧要的玩闹。

许琅嘴角一扬, 眼眸却不含笑:“这话不似褒奖。”

“我是认真的。”谢宣微微一笑,“许公子是个很好的朋友。”

这次许琅很快应道:“这一句更是在骂人了。”

话音落下,二人皆沉默着。屋里一片寂静, 以至于能听见院内风卷走落叶的细微声响, 直至远处传来极大的动静, 好像有人在大叫大嚷。谢宣回过神来,这样不成体统的喊叫, 在永丰县这位魏太守的府中, 着实稀罕。

他问:“什么声响?”

许琅的耳力比谢宣好上不知多少倍,这一会儿, 他定神听了, 眉头一皱, 不可置信的抿了下干燥的唇瓣,露出觉得荒谬的神色,“像是在……捉兔子?”

兔子?

谢宣一时反应不及,将两个字在心中复述一遍,这二字在他脑中,瞬时从简单的文字变作了有所指的活物,忽的眼皮猛跳,登时起了身,顾不及应许琅一声,推开门,朝声响所起的正堂快步走去。

后者也很快跟上来,在他身后,一前一后走着。

将要走出院门时,谢宣说:“方才一问,是我胡扯。比起与信中的人重逢,我更不想与他结仇。”

他身旁的人未应话。

除却他们二人外,四下无人,唯有沙沙风声伴在耳旁,他叹了口气,又说:“我的所求只有一件,是活命。而天下百姓所求的,亦是如此。结束这场闹剧吧。”

从院子走出,走得离正堂越近,这吵闹的动静在耳中就更清晰,这之中最焦头烂额的喊声,要归魏太守莫属。谢宣自侧门进的正堂,刚踏了一步,便听见一声巨响,听得他眉头一皱,这一下摔得,光听声儿便觉得疼痛了。

“祖宗啊!别跑了!”

魏太守一下扑了空,摔在地上,鼻青脸肿,沉甸的身躯坠在地面,屁股对着谢宣所进来的侧门方向,双手皆扶着腰,一边哎哟叫疼,一边冲正门吆喝。

他所看的方向,能瞧见一施展轻功离开的背影,身形熟悉,谢宣马上认出那是贾二,忍不住看了眼许琅,试图寻求理解,后者回看了他,双眼睁着,一脸不解。

他扶额苦脸,轻声叹道:“丢人啊……”

看着被仆从艰辛扶起的魏太守,许琅摇着扇子,缓缓点头,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确实丢人。”

谢宣抢过他手里的折扇,遮住整张脸,摇头轻声道:“我是说我。”

这只兔子到底要给他惹多少事才作罢?

前些天,这泼兔打碎魏太守一只名贵的青花瓷,这笔账还赊在贾府的账本上没还清,今日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要贾二用轻功去捉它,青花y|_U ~X_|I瓷加上跑腿费,他又不在皇宫中,这笔账,要多久才能还清啊?

魏太守体胖,这几下追逐已折腾得他气喘吁吁。

仆从上前,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但他还心系那只逃跑的兔子,这可是当今圣上养的兔子,还伴圣上逃亡过,比他自己的小命金贵多了!

他推开几个围在身旁的仆从,急道:“皇上马上到了,还不快去追啊!”

喊走几个仆从,多了一层保障,魏太守的心神定了许多,他舒了口气,从衣襟里掏出绢布,擦了擦额头与脖颈冒的汗,回过头,正准备在椅上靠着喝几杯茶,一回头,目及朱红色的袍裾,霎时眼前一黑,又跪回了地上。

“……皇上怎么在此时出来了?”

谢宣只得放下遮脸的扇子,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肃声道:“兔子跑了?”

魏太守顶着一张饱受摧残的肿脸,连忙解释道:“是府上的下人一时没留意,才让这兔子逃到了这里,臣当时急得气血翻腾,连贾二公子都顾不及,就慌忙追兔子去了。贾二公子听人说这是皇上养的兔子,见那兔子跑出府门,也跟着一道去追了。”

紧接着,魏太守绘声绘色,将方才捉兔子的艰险一一道来。直到嘴都说干了,他补充道:“皇上放心,有贾二公子出马,那兔子定然跑不了多远。”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沉默后,谢宣举起折扇,遮住半张脸,视线移向许琅,以口型示意自己不愿开口,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眼下唯一能救他的人,明亮的眼眸流转波光,先前这眼里藏了太多心事,许琅始终无法靠近。可如今这一刻,眼前的谢宣却好似回到了二人初遇时,变回了那个向他诉说苦闷的小皇帝。

有些事是不会变的,比如他会爱上他,再比如他们之间的时机永远不对,所以他永远捉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