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带着人回到万坤宫,金尚仪已经侯在门口了。
她扫了一眼被两个小太监架着的甄凉,快步迎上前来,只是不等她开口,皇后已经摆手道,“那些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先把人送到宫正司看好了,听候发落。”
“……是。”金尚仪许多话都被噎了回去,只好停住脚步,目送曹皇后进了万坤宫的大门,这才把人领到宫正司去。
宫正司是六尚局执掌刑罚的部门,所以有专门关押人的地方。不过因为管事的也是女官,所以通常不会与被关在这里的人为难,会尽量行个方便,再加上有金尚仪亲自招呼,甄凉自然没受什么磋磨,被单独关押在了一个房间里。
金尚仪安排好之后就离开了,从头到尾甚至没多看甄凉一眼,更不用说跟她说话了。
弄得好像那个特意到万坤宫门口等着问情况的人不是她似的。
房间里条件简陋,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之外别无他物。周围没有人看着,甄凉在床上坐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这回的确有些凶险,实在是事情来得突然,根本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好在,甄凉既然在宫里,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对许多事都有准备。
好在回到六宫局,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而且皇后既然让她回这边,那就没有严惩的意思,还可以争取。
正思量着后续该如何处置,冯司膳就匆匆赶来了。
“你啊,到底是惹了什么祸事?”她隔着栅栏门看向甄凉,心有余悸地道,“怎么突然……”
甄凉摇了摇头,堵住了她下面的话,“姑姑,慎言。此事与您无关,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一个小小女官,想也知道这样的事不会是冲着她来的,这背后的事,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左右的了。
冯姑姑叹了一口气,又说,“好在我看皇后娘娘没有发落你的意思,想来此事还有转机。你是个聪明人,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告诉我。”
“还没谢过姑姑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求情呢。”甄凉说,“若非如此,我这样的身份,也入不得娘娘的眼。”
虽然她猜曹皇后只是想跟皇帝对着干,所以才想把她保下来,但若没有冯姑姑开口,皇后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这件事,援手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冯姑姑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咱们在这宫里,还能靠着谁?”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估计是时间差不多了,她便匆匆将手里的包裹塞进来,“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东西,我看你不慌不忙,那就先在里头住几日吧。”
甄凉被她逗笑了,“姑姑误会了,我倒也没有那么没心没肺,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慌乱也没用,只好从容些了。”
然而等冯姑姑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甄凉脸上轻松的表情就都收起来了。她并没有自己所说的那么从容,甚至刚才,她好几次想跟冯姑姑开口,问问她桓羿那边的情况,或是请她将自己的情况转达给桓羿,只是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皇宫就这么大,有点儿风吹草动都能传遍,桓羿只要回宫,就会知道她的消息。他如今在宫中也颇有些人手,想打听消息也容易,很快就会知道她被关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既然是显而易见的事,就没必要巴巴的请人去传递消息,反而容易被人抓住破绽。
桓安这一局来得太突然,一开始甄凉以为他是堪破了桓衍的心结,所以才故意如此行事,想借此打压桓羿。
但是后来见他的表现,又觉得不像。这种事情,除非是桓羿这样的当事人,旁人只怕很难想到。只因当下两人之间的地位,是桓衍高而桓羿低,不是潘德辉那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很难理解他的想法。
既然不是,那么这或许就只是一种试探,想知道桓羿是否会在意这些。
若表现得太明显,就落入了他的彀中。
要沉住气,甄凉想。如今桓衍的注意力不会再放在她身上,皇后又不会认真处置她,顶多是受一场罚,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她能保证自己沉得住气,却保不住桓羿那边。
当天晚上,甄凉就见到了桓羿。他为了到这里来费了多大的劲儿自不用提,来得又这么快,只怕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虽然是这样,但是当甄凉看到桓羿的瞬间,脑海里这些权衡利弊的念头,却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欢喜,和委屈。察觉到视线逐渐模糊,她连忙眨了眨眼,别开眼将那些情绪压下去,这才问,“殿下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要捅出多大的窟窿。”送他来的女官开了房门,桓羿便打开门走了进来,视线先在屋内扫了一圈。
环境虽然简单,但倒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比他想的更好。
但旋即,桓羿的目光就定住了,落在放在床头柜子上的东西上,一直看着。
甄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惊,连忙走上前将他的视线
挡住,又随手抓起拿东西丢进柜子的抽屉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试图转移话题,“殿下……”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弄的,我倒从没瞧见过。”桓羿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你整日都将它带在身上,为什么?”
桓衍不知道,六宫局的女官们也不知道,可是桓羿很清楚,甄凉现在这个身份是假的,所以她所谓的“亡夫”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来,随身带着一块牌位供奉思念,也就是无稽之谈了。
但甄凉也不会无端地就带着这么个瘆人的东西,总要它有些用处。毕竟东西虽然只有巴掌大,放在身上却也总有些不便。
如今看来,这灵位对付桓衍是极有用处的。
所以桓羿才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桓衍会被这么一个东西影响,为什么甄凉知道这东西对桓衍有用?
甄凉从前所谓的“坦诚”,显然还隐瞒了太多的事。
这个问题太过吸力,甄凉一时语塞,最后索性耍赖,“……此事我暂时不想说,殿下别逼我。”
桓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着甄凉,似乎随口道,“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逼迫你,不过总有人会说。改明儿我就去弄一块父皇母后的灵位,同样随身带着,也给陛下看看。”
甄凉闻言面色大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他。
虽然她最后按捺住了,什么都没说,但桓羿已经通过她的表情,都看懂了。
“是母妃,对吗?”他问。
桓衍这样的人,对别人的生死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这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人,本没有几个,而他亲眼看着死去,又能令他如此耿耿于怀,甚至当众失态的,还有谁呢?
只要知道宸妃并非自愿殉葬,要堪破这个谜题就不难了。
其实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是,似乎并不太意外这个答案。但甄凉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勉强保持平静的情绪却骤然崩溃,鼻尖一酸,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
他已经看不清桓羿的表情,只听他似乎调侃一般道,“怎么又要哭?你的眼泪也太多了些。”
甄凉连忙抬手捂住脸,不让自己露出难看的表情。
但下一瞬,她就被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桓羿在她耳边轻轻叹息,“算了……好像你每次哭,都是为了我。”
甄凉再忍不住,靠着他失声痛哭,将那些隐秘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她的确是在为他委屈,身为天潢贵胄,他本该一生都生活在锦绣堆里,无忧无虑,然而命运如此残酷,给了他世间一切好的东西,却只为了毁灭给他看。
怎么能不委屈?
“好了。”过了一会儿,见她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桓羿才扶着她在床上坐下,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甄凉才开口,“宸妃娘娘自尽时,用的是匕首,血溅到了先帝的灵位上……大概是场面太惨烈,所以桓衍后来就闻不得血腥味,见不得灵位了。”
她说得含糊又简洁,一语带过,因为不愿意让桓羿去想象太过具体的场面。
即使如此,桓羿也觉得呼吸艰难,半晌才问,“这也是我告诉你的吗?我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桓衍亲口说的。”甄凉道,“后来……摄政王开棺验尸,尸身上有七处刀口。”
那时甄凉还没有入宫,后来听说之后,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心脏窒闷得厉害,很难想象桓羿当时乍然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也是这一世她愿意逐渐将消息透露给他的原因,提前知道了做好心理准备,总比将来突然从敌人那里听说一切要好。
就是知道桓衍的这个毛病,所以桓衍先后将莺美人和陈美人收入宫中之后,甄凉就为自己准备了这么一块牌位。
她并不希望会有用上的那一天,但这种事不由她的心意,总要未雨绸缪。
其实她也知道,未必一定要剑走偏锋,因为桓衍不一定会对她怎么样,但甄凉不敢赌那样的可能。如果让桓衍将要纳她的话说出口,她不愿意,就只剩一死了之这一条路了。
无论是她还是桓羿,想来都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结局,所以在那之前,她就主动堵死了桓衍开口的可能。
这个未亡人的身份果然好用,虽然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也彻底解决了一个隐患。相信将来桓衍都不会再想听到“越王身边的女官”这个人了。
甄凉已经渐渐止住了那种剧烈波动的情绪,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跟桓羿提起自己的打算,就突然听见他道,“阿凉,你出宫去吧。”
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本因为机会难得,甄凉还依恋而不舍地半靠在桓羿身上,听到这句话,霍然直起身,不敢相信地看向桓羿,“殿下说什么?”
“我说,你出宫去吧。”桓羿显然并非一时冲动,条理清晰地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留在宫中,皇后为了给皇帝一个交代,必然要处罚你。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被逐出宫,也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殿下请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