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天价的医疗费用,斐荣走进了地下拳场。他很快就被拳场老板注意到了,这也正是他的目的。他开始接生死场,擂台赛。他天生身体里就流着暴戾的因子,大概源于他父亲是谋个嗜好血腥的嫖娼罪犯。
他在擂台上无往不利,可是萧翎却时常因为他身上的伤痕哭到天明。萧翎不是普通的小孩,他并不好糊弄,也不轻易遗忘。许多孩子在适应了现状后,就会习惯自己亲人身上的伤痕,但萧翎没法做到这一点。
他知道哥哥是因为他才去地下拳场的,是为了他每日都与人搏命。他如何能心安?
可无论他绝食还是不肯治疗,斐荣都没有娇惯他。他只在下了擂台后拖着不知道有多少伤痕的身体回到他们阴暗偏僻的巢穴,沉默地看着萧翎,黑沉的眼眸灼烧的全是生命力。
“翎翎,吃药,”他说:
“你永远不是我的拖累。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大概早就加入□□,每日浑浑噩噩,不到成年,就会被头目扔出来顶罪入狱。我的一生本是看得见的,妓女和嫖客的血本就是最好的犯罪燃料。”
“你v城肮脏土壤中落下的唯一的光。翎翎不相信哥哥了吗?我应付得来,你只需要相信我,我每一天都会回来,都会回到翎翎身边。”
可实际上,他应付不来,他食言了。
萧翎至今都记得那一日自己等了一夜,又等了一日。他固执又赌气地等斐荣,不肯闭上眼睛,一直想趁黑诊所耳背的护士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第三日,他就要成功了。黑诊所似乎发现斐荣出了事,萧翎失去了依靠也失去了治疗费的来源,黑诊所已经不准备给他提供治疗了。可谁知斐荣竟回来了,左眼眶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萧翎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还太小,那种痛苦几乎将他压垮了,可斐荣比他还虚弱。他从斐荣口中得知他收到了救治,但斐荣没有能力支付那些治疗费用,所以为什么地下拳场没有任凭自己烂在地底下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在清醒后拖着一身伤痕回到了萧翎身边,履行自己迟来的承诺。
他年轻且健壮,竟也慢慢自愈到可以正常行走的程度了,除了缺失的左眼时常用直击脑髓的痛楚袭击他。
斐荣没办法做任何他曾经做过的工作了,在黑诊所的催账声和萧翎日益衰弱中,他踏上了和他母亲同样的路,凭借他那张好看的脸和撕裂性的残缺,满身的瘀伤和被痛打的经验,他知道他能引来无数癖好病态的有钱人。
萧翎太虚弱了,也太年幼。他躺在床上,并不明白斐荣去做什么,只能感受到斐荣落在他额头上的轻吻。
他说,哥哥,我不想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器官卖个好价钱?我听黑诊所的医生讨论过呢,器官€€€€我身体里还完好的部分,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你就能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安全€€€€安稳的地方生活。好不好,哥哥,求求你。
若是往日他敢在斐荣面前说这样的话,即便是娇惯他的斐荣也会责罚他。会收敛着手劲敲他的脑袋,或者长久地、沉默地瞪着他,直到他道歉为止€€€€斐荣总是不善言辞的。
可是这一次斐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萧翎他一定会被治好的。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分离多年前,见得最后一面。那之后,萧翎就在昏沉之中被送去了西海岸阳光明媚的一家高档疗养院,而他的哥哥甚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他留下。
多年之后,萧翎仍然忘不掉斐荣身上萦绕的血腥味儿,忘不掉他伟岸的哥哥发着高烧,左眼框变成了一个不详的血洞。
他不再假装自己很好,而是脱掉了鞋子,像小孩子一样蜷缩进斐荣的怀里,浑身都发着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病房的齐韵川冷冷地看着他们,唇角带着一抹讥笑,而萧翎已经无法去在乎了。
他红着眼眶,焦虑不安地等到了次日晨,斐荣的主刀医生是国际顶尖脑科专家,刚刚从国外飞过来不久。萧翎坐在手术室门外,而神出鬼没的齐韵川坐在了他身边。
人在极端恐惧的状态下,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另一个人,即便那是萧翎很排斥的齐韵川。大概是他瑟缩的样子过于明显了,齐韵川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说道:
“手术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实在不成,发生生命危险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一,大不了他在床上躺一辈子,不过那样€€€€”也别有一番风味。
齐韵川的话果然引起了萧翎的火气,他从自己的掌心抬起脸,瞪着齐韵川,问道:
“当年为什么非得带走他,非得不让他见我?你就是有病!疯子!你害我和哥哥分开这么久,要是€€€€”
他怕极了,嗓子哽咽住,眼泪狼狈地逃窜下来。齐韵川嫌弃地摸了摸西装内袋,扔给他一条丝绸手帕。他当然不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但是管家和帮佣在帮主人搭配每日服饰的时候,会遵循旧贵族规矩,一条平整的丝绸帕子永远会被放在内袋里。
萧翎又想往他身上挥拳。他在齐韵川身边总是很难控制情绪,就像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在不认识彼此的情况下通常会有所感应,他和齐韵川之间的感应大概格外强烈。
齐韵川当然看得出萧翎的焦躁和攻击欲望,但是他并不把萧翎当回事。萧翎被斐荣保护得太好了,这使他就算张牙舞爪,也向一只被剪掉了利爪的家猫,没有任何致命的成分。
齐韵川对斐荣的教育深感不屑。他知道斐荣是什么人,他和自己一样,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狠辣,一种野蛮生长,一往无前的锐气。从泥淖之中挣扎出来的荆棘花格外吸引人,或许就算不因为萧翎冥冥之中的牵引,他也会被斐荣吸引住。
萧翎说的没错,他天生就带着疯子的血脉,他喜欢在刀尖上起舞,喜欢斐荣能带给他的所有刺激。
他喜欢驯服野性难驯的猛兽。
可他想不明白斐荣怎么会养出家猫来,这只家猫甚至还带着齐家的血统,按理来讲不该如此无害。可这时候质疑斐荣的教养方式实在太晚了,他只能捏了捏萧翎的后颈,而那立刻让萧翎卸掉了半边身体的力气,乖巧地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