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蓬莱仙宫之中,月色凄凉,影挂宫墙。白帝立在曲折回廊上,冥想熟思。
忽然间,他望见几位内官抬一张春凳,上头以白布蒙覆。他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内官见了他,慌忙要跪,却被他拦住。于是内官们抖抖索索地禀报:“这是今日新添的死人,天候太寒,宫里每日皆会冻毙几人……”
白帝眸光一闪,然而神色依旧淡漠,扬手道:“去罢。”内官们喏喏称是,赶忙扛着春凳跑远了。
待廊上无人时,白帝叹道:“天符卫,你觉得朕做错了么?”
天符卫自暗处里现身,轻声道:“陛下为寻解厄之方出征,这为民之心总归是不错的。”
白帝摇头,“然而这世上有一半的坏事,大抵都是出于好心做成的。朕是天子,略一举动便会引得天下血流成河。哪儿都在死人,就连仙宫里的内官朕也护不好,而这一切都是朕害的。”
天符卫沉默不语,白帝继而叹道:“朕时而在想,若是当初未出蓬莱,与子民们濡沫涸辙,他们是否便不会如现今一般仇恨朕?”
天符卫刚要开口,却忽听得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突然间,仙宫上下一片哗然。不知许久,有内监赶来,匆匆下拜,颤声道:“报€€€€报,宫外有暴民集结,欲东南两门已被攻破!”
“荒唐!”白帝喝道,“来的有多少人?可曾带着火器?”
“数、数不清,只带着些刀剑,然而因有内应,防守很快被冲破……”
“有内应?”白帝喃喃道。他望向远方,雪尘冲天,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响起,廊子上有奔走的暴民,为首的却是几位着仙宫服饰的内官,吆喝着暴民们行进,原来他早众叛亲离。
那一刻,白帝仿佛听见了心膛破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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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有载,戊午年建亥月十日,蓬莱黎庶斩木揭竿,涌入仙宫,白帝逃越,自此无人知其所踪。自他出征后,国中无首,冻害横行,他的暴名流传后世,遭万众厌唾。
除却两人之外,谁也不曾知晓白帝究竟去往了何方。那一夜,一匹黑骊、一匹白青毛马自宫中奔出,将涌动的暴民抛却身后。白帝和天符卫跨坐马上,白帝回望仙宫,心中惶急,只觉天地虽大,自己却仿佛无处容身。
身后追兵紧随,马厩里的名马、野驴皆被牵出,暴徒们穷追不舍。风声猎猎,白帝心头亦鼓噪。天符卫向他喝道:“陛下,走,我们去镇海门边!已有人在那处接应了。”又问道,“您有什么地方想去的么?”
“去何处都成,只要能离开此地。”白帝双目无神,仰望天穹,喃喃道。“若有可能,朕想回往过去。”
他们一路疾奔,去往镇海门。风疾雪阔,天地黯然。追兵愈来愈近,有人挽弓搭矢,劲镞如雨而出。天符卫回身抽剑,劈落一丛箭,身上却仍不慎中了几根。白帝叫道:“天符卫!”
天符卫咬牙道:“陛下别顾我,下臣不打紧的!”
他们策马进发,镇海门已然半面倒坍,似已荒废。一位叛离的兵卒上前,抄起闪亮的铁刀,眼见即将向他们斩落。正当此时,天符卫忽一刺马臀,闪过刀光。一枚利箭直刺白帝面门,他跃身而起,扑向白帝。
白帝的心仿佛漏跳一下,眼睁睁望着天符卫身上绽出血花。他想自此地逃离,如此一来,便不必再面对黎民的唾弃。他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众人尚齐全无忧、一切尚可挽回的过去。
一刹间,两人翻倒进镇海门中。剑影刀光在那一刻突而熄灭,寒意消散,他们被一场倾盆大雨浇了一身。
白帝狼狈地爬起,却惊见暴民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匹坐骑也不见了,他与天符卫此时正伏于桐油船上,喘息未定。天黑如墨,下着滂沱大雨。
“怎么回事?”白帝环顾四周,“人呢?天候怎么变了?”
说来也奇,穿过那镇海门后,他们仿佛去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满目的冰原消失了,但见海浪汹涌,风涛咆哮,遥眺远方,却见无数浮船圈圈层层,以铁链相结,犹如众星拱月,簇住一座高山。每一条游船皆着灯火,无数灯盏掎裳连袂一般,汇作一片光明。
此时恰有一艘蓬船经过,天符卫站起身来,跃到那船上,揪住船首的渔民,喝道:“怎么回事,这是你们耍的把戏么?”
那渔民陡然见他出现,抖抖索索,大为疑惑,道:“这位小兄弟,你在讲什么话?”天符卫瞪视他,觉得他是追逐他们的暴民的同伙,不知施展了什么妖术,让他们眼前的光景变了一变,他冷声问道,“这是哪儿,镇海门么?”
渔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镇海门?”愣了半晌,道,“啊唷,你们说的是青玉膏山上的门罢?”这回轮到天符卫云里雾里了:“什么青玉膏山?”
渔民伸手指向远方高山:“喏,便是船中心的那座山,咱们瀛洲就只这座山。”
“瀛、瀛洲?”两人懵头懵脑,如坠五里雾中。冷雨倾泻,打得他们更是头昏脑涨。沉默片晌,白帝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蓬莱呢?”
“蓬莱?”
那渔人却似听见了一句玩笑话一般,捧腹道,“你俩脑筋被淋坏了么?蓬莱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三十余年前,天有异变,白日吐火,将雪水尽数融化。冰雪化作山洪,将蓬莱全个淹去,什么皇帝、仙山卫,几乎都死绝啦。所以而今,咱们重建仙宫,地势最高处即为青玉膏宫,由玉鸡卫大人统摄。”
二人如遭晴天霹雳,这时又听得那渔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