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此刻,姬循雅并非谋夺帝位,逼得皇帝大权旁落的逆臣贼子,而是赵珩最为倚重、信赖的臣下一般。
情绪变化得如此之快,竟真有人能如此公私分明。
姬循雅以为赵珩会发怒,会拂袖而去,又或者,不得不做小伏低。
但皇帝都没有。
皇帝以一种面对自己爱卿重臣的语气同姬循雅说:“若方才从前,朕予将军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只是,”只是眼下权势富贵于姬循雅而言皆予取予夺,只要姬循雅想,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不过随君所愿罢了,他居然朝姬循雅露出了一个极不好意思的笑容,“将军知晓缘故,朕此刻无论给将军任何许诺,都显得虚情假意。”
姬循雅冷漠地接口,“陛下就是虚情假意。”
话音未落,姬循雅就有些后悔。
他知道自己所言不由衷,皇帝能大权在握多年,麾下名臣悍将如云,在公事上,赵珩极有容人的雅量,从他现下能重用韩霄源和冯延年就看得出其绝非气量狭窄,矫情作伪之人,他断然反驳,倒显得像在赌气。
赵珩垂首。
为君者甚少在臣下面前示弱,赵珩却不怎么在乎,方才姬循雅说要处置护卫时,皇帝还低下头来软语求情。
但与方才那暧昧,又私密至极,不可为外人所见的玩笑不同,赵珩此刻姿态很端严庄重。
他的感谢是真的,疏离亦非作假。
“事已至此,将军不信朕理所应当。”赵珩松手,文书轻飘飘地落下,“请将军暂观后效,朕既为君上,便绝不会食言。”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看着赵珩。
文书飘飘荡荡,落到姬循雅膝上。
先前的燥热如生吞炭火般难捱,此刻的燥急,却似燎原之火,顷刻间滔天。
他宁可赵珩暴怒,气到极致捅他几刀亦无妨,只是别像这样,尊重,却生疏。
愈演愈烈的急切烦闷不知如何纾解,他想开口,又不愿先低头——不不不,赵珩方才已经主动示好了。
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擦磨,欲伸手,又生生地按捺住。
最后,姬循雅只缓缓道:“为什么?”
赵珩疑惑道:“什么为什么?”
疑惑得真情实感,仿佛当真不知道姬循雅在说什么。
姬循雅垂眼,长睫压下,他睫毛太长太密,即便只是这样无动于衷地垂着,看起来都像是藏了莫大心事。
赵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凭这张脸的份上,终于“恍然大悟”,他笑道:“将军却来问我。”
手腕灵活一转,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轻松地从姬循雅的束缚中脱开。
赵珩利落地起身,轻轻扫了下毫无褶皱的衣袖,他朝姬循雅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毫无异样,既没有强压的愤怒,更无感伤痛苦,他只是习以为常地,像对所任相识者,不识者那样,很礼貌很温和地笑了下。
姬循雅瞳仁微缩。
他厌恶赵珩这种神情。
这种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神情。
“先前行止失礼,”赵珩颔首,真诚地对姬循雅道:“皆是朕为君失德,是朕之过。”
但先前之事,若全然归罪到赵珩身上的确冤枉,他们二人皆不算清白,然而帝王一人承担。
承认得殊无怨言,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