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场私人谈话。
至少在林路深心目中,它不是。
陆原和被安排从病房转移到了一间专门的审讯室。他现在已经不太能走路,需要轮椅推着。
审讯室的隔壁,单向透视玻璃前,林路深平静地看着玻璃那侧被束缚在椅子上的陆原和。
“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要怎么跟我说话。”从病房出来前,林路深是这么交代的。他的语气并不过分,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
在面对陆原和时,林路深已经不屑于产生任何激烈的情绪了。
“去叫这几个人来。”
林路深给了看守一页纸,上面是脑科学中心现存的所有X级人物的名单。他在系统里解除了对李孤飞的监禁,恢复了李孤飞除梦境监测以外的各项权限。
“好的。”
林路深脚步一转,环顾这间屋子,“等他们到了,直接带进来。”
田霖曾经是“上一个林路深”。他们因为相似的原因、经历了相似的命运;只是田霖死了,林路深活了下来。
但命运真正的分水岭还并不在此,而是在于南柯。
脑科学中心、乃至于所有的芯片使用者,都活在南柯的世界里;南柯应该成长为一个稳定、理性、公正且严格的中立第三方系统,按规则行事、为整个脑科学中心而运作、对任何个人没有好恶……这是一个系统应有的特点,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最安全的选择。
南柯原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它没有与林路深大脑相连的话。
林路深的一切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南柯造成影响。他的快乐、痛苦、悲伤、忧愁……越是浓郁鲜明的情绪,就越是不稳定的风险因子。
某种程度上,林路深的确是绑架了整个脑科学中心,人们对他的忌惮不仅不夸张,甚至合情合理——即使在人类里,林路深都算不上一个情绪稳定,万一他哪天一个不高兴拖着所有人去死怎么办?
心跳加速、双腿发软、掌心酸麻、后背生凉……像被迫走上万米高空的玻璃栈道一样,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迎面是阴郁厚重的阴风,身边没有人,连个可以扶着的东西都没有——林路深一开始并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昨天,直到田霖那句“你有南柯,一个可以让你将个人意志凌驾于整个脑科学中心之上的存在”,针在那层薄雾上扎出一个洞、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真相如山崩般残忍地汹涌而来,林路深才如大梦初醒般陡然发觉,自己早已走进深渊,没有回头之路了。
他并不是手持达摩克利斯之剑之人,他自己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当你与系统相连,意味着你需要成为系统。
你不能再做个人了。
咔嚓——
门开一声响动,惊断林路深的思绪。
他循声看去,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外。
“看来是其他人都还在交接工作。”李孤飞走进来,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制服,明显不是他自己的。他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隔着玻璃在陆原和身上停顿了一瞬,最后重新投向林路深,神态和话语一样点到为止。
“每个人都怕我,我知道。”林路深没有对李孤飞做任何多余的表示。
李孤飞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林路深侧身后,“上次的事……”
“关于不同形态生命的认定和共处,之后系统会做专门规定。”林路深语气平淡,就这样抹去了不久前的爆发,还有那滴眼泪。
李孤飞闻言挑了下眉,显然林路深又在跟他玩一种名叫“我跟你不熟”的游戏。
另一边的审讯桌前,陆原和朝什么都看不见的玻璃望了望,面色似乎比方才在病房里勉强淡定了些。他尽力坐直,仿佛是在维系最后的理智和尊严。
“昨天我在想,可能从一开始,我就不够了解你。”李孤飞成熟坦然的声音在林路深身后响起,“因为我对你,始终是有偏见的。”
“我一直很喜欢你。”李孤飞的语气并不郑重,乍一听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你的脾气有点糟糕,可我自己也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你、真实的你。”
有点糟糕其实是个很委婉的说法,林路深十几岁时是真的猫嫌狗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