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姜云渐追问,谢漆谦卑道:“姜尚书,霜刃阁刚刚示于人前,我们根基浅薄,不敢贪图太多,只求眼下一时的温饱康健,先熬过交战的穷苦日子。我们不敢奢想以市价购姜家的物资,价格您来定,物资您定着给,我们只求一时的垂怜庇护。”
话落,谢漆语速由轻缓变急促,以热切目光投向他:“况且卑职发现韩家有不少家产,竟是源于当初鲸吞何家得来的,您与何女官是何等情深义重,何家的财物理应交由您接管,而不是让旁人霸占玷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月探窗头,姜云渐攥着何卓安的骨灰,脸色青红交加。末了,踟蹰地回复。
“我暂且再考虑考虑。”
话是如此,谢漆看得明白。
姜云渐无法拒绝。
*
谢漆酉时进姜家,戌时走,出来后带上守在暗处的小影奴离开姜宅。
夜色不深,小雪便也不算冷,谢漆在姜家檐下稍作喘息,团团白雾消散在月光里。
小影奴看着谢漆稍显扭曲的神情,忍不住小心问:“阁主,您还好吗?”
谢漆调整了下演过度的脸,侧首反问那少年:“今晚没吃晚饭,你饿不饿?”
小影奴摇头,但当即把身上带着的水粮掏出来:“阁主需要么?”
谢漆失笑地接过道谢,仰首先把水一喝殆尽,和姜云渐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口舌,脸和舌头都麻了。
小影奴问他:“下着雪,您可要回天泽宫去了?”
谢漆三两口把小影奴的干粮啃完生咽:“还早,走。”
韩姜两家稍作段落,接下来他去了吴家。
吴家主宅的守卫比姜宅强了几倍,谢漆带着的小影奴位列青级,对付吴家部署的暗卫游刃有余,但潜入之路没顺利太久,便遇到了棘手的前辈。
小影奴护着谢漆越过了两重院落,在靠近吴家内宅时忽然被一个黑影拦住,对方用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刀和他交锋,二十个回合不到,小影奴便愕然地看着那刀划出离谱的刁钻弧线,轻描淡写地往他的脖颈招呼。
小影奴一瞬冷汗直流,幸在身后的玄漆刀瞬间出鞘,刀尖快狠准地对准那普通长刀的刀槽磕上,蓦然金戈铮然,长刀纵向裂成两列。
谢漆左手扣住小影奴的肩膀将人扯回来,右手握玄漆刀指向黑影:“听说你的玄忘刀在韩宋云狄门之夜断了,当真是可惜,少了削铁如泥的爱刀,你还用得惯寻常刀吗?张忘。”
黑影被叫出姓名也安静,风轻云淡地丢了作废的刀,反手抽出了束在背上的剑,干脆利落地扑上来。
谢漆拦住蓄势待发的小影奴,逆着夜风对杀过来的张忘开口:“梅念儿被关了两年三个月,你难道不想让旧主重见天日?”
张忘的剑尖停在了谢漆眼前,谢漆抬起左手轻敲剑身,看着张忘面具下冷冷的双眼:“当日刑场之事,你就算没在现场也知道了,张忘,我所代表的霜刃阁是站在先太子一脉这一边的,我们知道先太子妃还活着——包括她生下遗腹子的事。吴家一定会保护她的孩子,但不一定会保她的性命。”
谢漆审视着她浮现波动的眼神,配合神医描述当初如何救治梅念儿和她的情形,梅念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很重。
“你若还是忠于先太子,不妨和我们合作,试试从吴家手上保护梅念儿;你若是已经忘却旧主忠于吴家,那现在就竭尽全力把我灭口。”
风雪簌簌,檐顶结霜,谢漆等着张忘非梅即吴的回答,等是等到了,但没想到张忘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是你。”
谢漆有些许疑惑,在收剑声里听到她冷冷的声线:“没有影奴会背弃二主。”
谢漆难得有些怔忡,原来是在指他两年前离开文清宫转向高骊的事,这还是他头一次感受到同类相鄙的排斥。
看来他和本代的另一个玄级影奴,找不到握手言和的机会了。
谢漆有些惋惜,但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我今夜私下来是找吴攸,多谢合作。”
与张忘擦肩而过时,谢漆听见她冷漠道:“世子在西院湖中亭。还有,许开仁进霜刃阁本部之事,世子知道,你们把本部拉下水了。”
谢漆眼皮一跳,这话意味着本部地址被吴家知道了,虽则自方贝贝带着许开仁进本部时他就有这预感,但预感真成真时还是心头咯噔。吴攸手下有破军炮,一旦来日双方内战,吴家将轰炸的口对准霜刃阁,阁里的剑炉恐会损毁。
“霜刃阁迟早会和世家为敌,你也是阁中弟子,在这一点上我们休戚与共,多谢提醒。”他笑了笑,顺势还了人情,“梅念儿的妹妹梅之牧还活着。”
张忘顿了顿,没说什么,黑鹰似的一闪,倏忽间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