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在这过程中造磅礴杀业,以及沉溺权柄,面目全非。”
“是。大人,你总是这样透彻。”谢如月轻笑,“以前你告诉我影奴和主子的宿命差别,从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怎么贯彻一生之道,你说不怕我走歪,你总会来兜底。大人,我是仰望着你的,今晚听到你和圣女商议引诱高瑱入死局时,我不为高瑱来日的死局下场悲戚,但我一直在想,大人你谋算着这些事的时候,你会犹豫,会煎熬,会害怕吗?这条路……它那么孤独。”
“你怕我没有退路。”谢漆平静道,“以及我在你心里的那个‘良善’形象,今夜崩塌了。你的道又找不到方向了,又感觉自己回到了沦为棋子与工具的时节。你们怕上代阁主与阁老,因为他们彼时把年轻一代的我们当皮影当家畜当器物。你怕权力迭代后现状仍是如此残酷,即便我的目的与上代阁主的目的不同。”
谢如月局促地点了点头,两根食指绕着圈:“我的确觉得大人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知是身份使然,还是因烟毒之故。您今夜和圣女谈判,我在身后看着,从字句语气到一举一动,那时的大人是我完全陌生的,不像此时,您又亲和了回来。但不管怎么怕,我总是敬着大人的,您要走的路艰险,我要做您手下千万人往矣中的一人。”
“你……比我预料中的纤细很多。”谢漆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谢如月的发顶,“谢谢你今晚对我所说的一切。我会时刻自省,不为权柄反噬,你不必怕,但你除了怕我,你……怜我。”
谢如月握紧了十指:“不、不可以吗?”
谢漆摇头:“不可以。”
谢如月失落地低下头:“那大人愿被谁人怜呢?”
谢漆不吭声。
是夜大雪,谢漆和谢如月私聊了许久,多是正事,关乎未来北境的局势。
北境十三州现在是处于寒门改制下,旧世家被隶属高骊的北境军强行镇压。那些庶族将领和霜刃阁的影奴配合得融洽,谢漆要借北境军的配合,来日让影奴们开通矿路,将狄族的青琉矿运回本部。
换句话说,他让阿勒巴儿鼓动高瑱犯通敌叛国罪,然而真通敌的是谢漆。
谢如月才那样地怕。
谢漆谈完把他撵去了隔间入睡,自己则在房间里守着青坤。
刚打盹了一会,他就又做了那个频频重复的噩梦——高骊在尸山血海中,只有喊他陛下他才肯回应。
谢漆适时从噩梦中挣脱,还没睁开眼便抬手按住脉搏,摁下了疯狂跃动的不安。神医的药他都好好吃了,可他还是噩梦不散,心神不宁。
他渐渐适应了黑暗,看着床上昏迷的青坤想着事,不知过了多久,外头飘来悠远的更声,青坤的眼皮竟被更声惊动了。
谢漆立即起身去倒了杯水,边用内力催热边点了盏灯,看着青坤眼皮挣了半天才缓缓睁开。
“喝不喝水?”
“喝……”
他上前把人半扶起来喂水,青坤边喝边迷茫地盯着他,喝完了咂咂嘴,咕哝:“师哥?”
“师弟。”谢漆在他面前挥挥手,“你离开蛇群了,我在这儿,不是做梦。”
青坤静了半晌,勉强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直愣愣地去戳谢漆唇边的朱砂痣:“哇……是真的啊,戳红了。”
谢漆没动弹,只问:“你辛苦了,饿吗?”
青坤恢复了些力气,看着他笑:“不饿。”
见他不睡,谢漆便坐在旁边解释他被困的一个多月里的世事,青坤听得很认真,主动提起关在蛇笼里的遭遇,语气多对自己调侃,只当奇遇来说。
他吊儿郎当,谢漆却不能:“你以身取蛇毒的事我知道了。对不起,为了救治我,你伤身了。以后不准再因为我玩命,你先在宫城将养着,身体好了些后回霜刃阁去休养。”
“哦……没事的,也不怎么伤身。比起伤身,我更不想伤心。”青坤笑了一会又不太端重,“我可是师父的徒弟,不是纸片扎的。”
谢漆起身又去倒了杯水:“阿勒巴儿说你被各种毒蛇齐咬,毒素积得杂,没死是你强悍。但毒入经脉,为了避免经脉逆行,在医师把你治好前,你不要动武。另外,毒入脏腑,你先暂时当自己是个废人,不用心生悲戚,你还来得及全面医治,你会康复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青坤活动活动被窝里的手脚,又笑了:“师哥,我真的没事,你别这么担心。再者同是中毒,我当初可是亲眼见过你中烟毒的样子的,比之我此刻,我不算什么。”
“天塌下来你用嘴顶着是吧?”
青坤接过水笑:“好,我不嘴硬了,说点别的,师哥,皇帝真出征了,你觉得这仗几时能结束啊?”
谢漆想到噩梦,终究是有些仓皇地背过了身,克制着骨子里的魔怔:“我怎么知道?光凭着罗师父在前线发来的战报,我只能得知军需渐耗陛下负伤的事实,而这才开始多久?开战到现在还不足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