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垂着头肉疼这一往一返平白多出的损耗。

粮草海运损耗本就高出陆运三倍,米粮若再经海风二次潮侵,恐怕难以支撑到炎热的闽粤,就得坏了大半在船上。

他眼珠子转个不停,正寻思着必须另要在苏杭偷偷寻一处码头,安排好船工将米粮悉数卸下,耳边却听到顾冶慢条斯理呷了口茶,“黄家小子,你没听懂本官的意思,船必须大张旗鼓地走,还须得空着走。”

黄粲一愣。

顾冶眼中慈爱不变,“你也知道,最近流言四起,都在盛传南直隶仓廪亏空,米粮不知去向,此时你这几十船粮食不明来历又如此招摇,一旦我放你满载而去,日后若神宗问起,本官被人攀咬与黄家官商勾结盗空国库,可就说不清楚了。”

“我只能通融你,明日日落前,务必清空船舱离去。”他轻叹,“如此敏感时期,顾爷爷也只能保保你人和船,多的无能为力啊。”

一旁的胡排九早已傻眼了。

官仓空了,是他们家出的馊主意,哪知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正因为他们撺掇着泰王搬空官仓,最终自食恶果,叫他们辛苦偷运来的粮再也离不了南直隶。

这俩二百五,至今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连环套。

二人如丧考妣从顾冶落脚处离开。

沉默良久,胡排九垂死挣扎,“表弟,你在徽州府人脉比我多,可能找到人连夜卸米?”

黄粲面如死灰,摇了摇头,“且不说哪里去寻这么多人手,就算卸下来,又该放哪里?这么多粮又如何提防刁民哄抢?”

一句话给小胡干沉默了。

半晌后,他咬牙切齿,“如此说来,按那个价卖给那群土鳖徽商,反倒是最止损的法子?”

黄粲沉痛点头,“只是这亏本买卖,咱们少不得家里一顿打了。”

胡排九恨得锥心。

黄家只是小损,最多是一顿打,可于以粮为主业的胡家,这笔买卖足以称得上伤筋动骨,泰王秋收填不上的坑,也还指着胡家替他糊弄,如此腹背受敌,胡家一个不慎,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报父兄商量,这般先斩后奏,回家等他的岂止是一顿打?

第二天天亮,程远、汪义就如愿等到了鱼儿上钩。

他二人不情不愿勉为其难接下“烂摊子”,含泪在前几日报价上又痛杀两成,以比烂谷略高的超低成本价,买进二十五船合计五十万担米粮时,心中不由对顾小公子肃然起敬。

“论奸商一道,舍顾家小公子其谁?”程远感叹。

汪义疯狂点头附和,“宋秀才也不遑多让,他二人合出此计,竟像说书一样听得我热血沸腾,啧,原来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早听说宋秀才素有谋略,只是佛缘难断……”

二人亢奋,说到激动处颇有些忘乎所以,浑然不知这要命的对话悉数叫人听了去。

这话原封不动传回富二代耳中,却变了个意思。

见识过原身无能的陆鲲自然不信,“那纨绔只会斗虫哭闹,连告状都不会,怎么可能出得了这主意,怕不是那姓宋的为了巴结他,冠了他名头!”

几个月前,顾悄打着顾准名义送宋如松入幕,这事徽州府几乎无人不知。

胡排九、黄粲也有耳闻,比起草包纨绔突然生出脑子,这解释更能令他二人信服。

胡排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凛冽杀意,“宋如松,我记住你了。”

几个狐朋狗友义愤填膺,“放心吧老九,兄弟们一起替你报仇。”

唯有方白鹿,看着胡排九掌心攥出的血迹,沉默不语。

他捻了捻那几枚古币,默默将入休宁初见以来林林总总都回想一遍,才轻轻道,“我倒觉得,这一石二鸟绝人门户的法子,可不像和尚作风。”

只是他说得太轻,轻易就被花楼喧嚣盖过,倒是无一人听进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