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人一琢磨,刨除年底的任务猪,轰轰烈烈地办养殖场,他们的光景怎么竟今不如昔了?
找杨桂平提意见的全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勤快人家,他们倒不是胡搅蛮缠,谁辛辛苦苦不是奔着过好日子。
他们想养猪,完全是因为有那个能力,与贺岱岳的养殖场互不相干,杨桂平没立场反对。
“行啊,为啥不行!”贺岱岳百密一疏,他光顾着他的养殖场,让村里人受了误导,“怪我考虑不周。”
“哪怪得了你,建养殖场确实是你提的,但你从头到尾说过不让他们养猪的话没?”杨桂平是非分明,原因各自心里清楚,若真是贺岱岳的错,那些人早吵吵了。
养猪耗时耗力耗粮食,贺岱岳担了所有风险,不求他们感恩戴德便是贺岱岳人格高尚了。怪他考虑不周?杨桂平没那么糊涂。
他们愿意养养吧,反正不占村里的资源。杨桂平重新将烟斗挂回腰间,鼓励贺岱岳放开胆子去做,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成还有万里大山,过年少不了一口肉吃。
杨桂平小腿干涸的泥痕曲线蜿蜒,如同山脉起伏,困山村的田、困山村的地、困山村的山,皆是困山村民的底气。
聊完正事,杨桂平关心了几l句贺岱岳手脚的伤,马上收麦子了,他急需贺岱岳打头阵。
“杨叔你放心,麦收我一定冲在最前面。”贺岱岳活动活动手脚,距离受伤已过去近两月,他自我感觉恢复良好。
地里的麦子通常在五月初收割,他刚刚掐了粒麦仁,乳白的浆水代表它尚未成熟,接下来的日子怎么都够他痊愈了。
吃了贺岱岳的定心丸,杨桂平笑呵呵地挽裤腿下了田,且不到收工的时候呢。淤泥深深陷着杨桂平的双腿,他费力在田间行走,脊背前倾,花白的头发溅上泥点。
老咯,杨桂平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迟钝,他稍稍喘了口气,继续坚定地向前。
贺岱岳长身环顾,和杨桂平一般的人四散于田野,他们用拼命劳作换取温饱,从上一辈到这一辈到下一辈,命运仿佛一条笔直的看得到终点的羊肠小道。
曾经的贺岱岳也是行走在羊肠小道上的芸芸众生之一,前面是终点,他选择了向上看,奋力抓住外界探入的旗杆,一跃跳到了另一条宽阔无际的大路。
视野中的大路崎岖,但贺岱岳知道翻过它,前方尽是坦途。!
第184章
贺岱岳到家时堂屋与卫生所的大门锁着,屋檐下不见装菜的小背篓,估计是褚归给长栓送家里去了。
正如褚归当初招架不了热情的大娘大爷,未满九岁的长栓同样拒绝不了褚归送菜。
白菜莴笋耐放,褚归让长栓今天中午把苋菜炒了吃。
摘菜用不着教,褚归顺道参观了下长栓的新家,用两个成语概括:家徒四壁,井井有条。
里里外外瞅不见几样东西,能不井井有条么。
厨房的案板上摆了套缺口的大碗小碗,沈家良赶集时买的处理货,约等于白捡的。案板下是一个大肚的泡菜坛,坛沿水清清亮亮,褚归问了句泡的啥,长栓答酸萝卜。
全是酸萝卜。
褚归想起了去年冬天吃的那口鲜灵的萝卜苗,彼时长栓家没自留地,老院子周围的地全是有主的,种远了又会被耗子之类的糟蹋,彭小燕用碎瓦片和黄泥硬生生堆出了一块菜地,见缝插针地种了些小菜。
其中萝卜种得最多,煮萝卜、炒萝卜、拌萝卜、萝卜丸子,长栓吃了一个冬天连半个春天。照这样的吃法,即使是成年人也会吃得谈萝卜色变,长栓却从不曾抱怨过。
褚归参观完了新家,贺岱岳已经在淘米做饭了:“去长栓家了?”
“嗯。”褚归坐到灶前烧火,“沈哥他们比我们上辈子难多了。”
“他们的难跟我们的难不是一个层面的。”贺岱岳转身端了一个碗递给褚归,“今年的第一波桑葚,尝尝甜不甜。”
褚归觉得沈家良一家难,孩子生病、父母不慈,他们的难,归根究底难在一个穷字,而褚归与贺岱岳的难,说白了跟钱并不沾边。
从前的褚归和贺岱岳,一个医一个军,人人尊敬、前途光明、家庭幸福,眨眼之间,亲人亡故、身体残疾、地位一落千丈。
换做沈家良的角度,若他了解二人上辈子的经历,他定会认为自己一家吃的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每年栽秧后麦收前是桑葚的成熟期,贺岱岳总能找到小孩们遗漏的宝地,紫黑的桑葚个头饱满味道清甜,唯一的缺点是吃多了黑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