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奶奶偷摸钻进荒地,干枯的小飞蓬飞飞扬扬,杨桂平瞅着她留下的草杆齐腰高简直伤眼,冲她用力咳嗽了一声作为提醒。
草杆往下低了些,杨二奶奶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脑子里全琢磨着养殖场那点事。
杨桂平瞧她心不在焉的实在过分,忍着厌恶用仅双方能听到的音量提醒:“二叔娘,磨洋工是要扣工分的哈。” ”我没有!“杨二奶奶矢口否认,她左右看看,朝杨桂平勾勾手,“桂平你来,我和你说个事。”
杨桂平不认为从她嘴里能说出啥正经事,满头雾水的跟着走到一边,听她东扯西扯,耐性逐渐耗尽:“二叔娘,有事你直接说,莫转弯抹角的。”
杨二奶奶正讲到她嫁过来为老杨家生了六个儿子,劳苦功高,是他们老杨家的大恩人,被杨桂平冷硬地打断,她十分不爽地啧了声:“行,那我直说了。养殖场死了个小猪你知道的吧,之前说是潘中菊她儿拿回家吃了,养殖场是她儿管的,吃了就吃了,我不提意见。结果哎,她儿没吃,把猪挖了个函凼埋了!”
说到后面,杨二奶奶那叫一个愤慨,她经常同人吵架,一口气吐一大串不带停的,“他们日子倒是好过了,一头猪说甩就甩,不管我们的死活。”
杨二奶奶真能夸大,先天发育不良的小猪毛重八两半,到她嘴里衍生成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像贺岱岳扔了头肥年猪似的。
杨桂平确是不清楚贺岱岳把死猪埋了,但仍下意识选择维护贺岱岳:“他挖幽幽埋了肯定有他的理由,我空了问问他。一头小猪儿,你莫着急。”
打发了杨二奶奶,杨桂平抬脚去了养殖场,杨二奶奶最喜欢搬弄是非,贺岱岳埋了小猪,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她恐怕很难善罢甘休。
另外杨桂平的观念与杨二奶奶一样,死猪也是肉,埋了多糟蹋啊。
“吴大姐,岳娃子在养殖场么?”杨桂平遇着吴大娘,视线扫了一转,没见到贺岱岳的身影。“在。”吴大娘指了个方向,“喏,他弄石灰呢。”
生石灰可以消毒杀虫,贺岱岳从养殖场的账上支钱买了两百斤,清早和杨朗到公社挑回来,这会儿戴着个棉布缝的口罩拌石灰水。
空气中飘着石灰粉,杨桂平隔着段距离喊了一声。贺岱岳掸掸衣服走近,头发白蒙蒙的,他摘了口罩让杨桂平稍等,自己得先洗把脸。
杨桂平跟着他进了养殖场的厨房,锅里煮着猪食,红薯藤混的粗糠,夹杂着红薯块。“母猪喂了?”旁边的锅盖着盖子,杨桂平揭盖瞅了瞅,是烧的热水。“刚喂。”贺岱岳擦干手,毛巾展平搭回架子,“叔你找我有啥事吗?”
杨桂平于是将杨二奶奶的那通话概括着说了,“当然我不是怪你,一个猪儿又没多重,你们分了都无所谓。”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叔,那猪儿必须埋。”贺岱岳引着杨桂平到母猪的猪圈,三十来头小猪或睡或站或吃奶,干干净净的,察觉到生人的气息,轰隆隆地慌乱跑动,在猪圈角落挤做一团。
“三头母猪生了三十二只小猪,目前死了一头,被我埋到了我家屋后的竹林里。”贺岱岳对杨桂平坦白道,“是,一头猪儿没多重,但是我不敢保证剩下的三十一头全部能活。如果我不埋,把它分了吃了,后面万一还死,你觉得他们会咋议论?”
杨桂平顺着贺岱岳的问题想了想,一下沉默了,几十岁的人了,且做了一村之长,他了解人性的丑恶。
死一头,村里人几乎不会在乎;死两头,村里人大概会可惜;死三头、四头..…村里人的怨怼会随着数量的上涨不断加深。
如果贺岱岳不埋,那么将来一定会有人将小猪的死归咎于人为,认为他们是为了吃肉故意弄死小猪。
贺岱岳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养殖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你们不吃,那大家一起分”杨桂平说到一半自己顿住了,村里几百人,咋分,剁碎了一人搓粒?
以前人盼着猪养肥了吃肉,所以会精心照料,当小猪也成为食物,那有多少人能守着它长大?反正三十一头小猪,母猪继续生,早早吃几头还省粮食了。
想罢杨桂平颓丧地叹了口气,彻底认同了贺岱岳的处理方式:“你说得对,必须埋。”
“谢谢叔能理解我。“贺岱岳故意把话题弄得沉重,待杨桂平领悟,他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叔你放心,全活我保证不了,活个八成绝对没问题。”
八成是二十四五,杨桂平重拾笑意:“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至于村上怎么说合适,下午我跟老王他们开个会讨论讨论,你到时候来一趟吧。”
杨桂平的下午通常指两点左右,贺岱岳洒完拌匀的石灰水,单独拎了一桶留褚归做药用。
两百斤石灰挑出了五斤,白中无杂,品质极佳,褚归让贺岱岳放屋檐下拿斗笠盖着,他吃过饭再处理。
“你别沾手了,怎么弄你教我。“生石灰烧手,稍不注意能腐蚀掉一层皮,贺岱岳上午碰了,搞得双手干咧咧的,不咋好受。
“我有手套呢。”褚归说着捞起贺岱岳的小臂,眉心紧蹙,“不是给你买了蛤蜊油么,没用?”
贺岱岳的手入冬容易干裂,褚归试过各种法子,综合下来发现某个牌子的蛤蜊油效果最立竿见影。早早托姜自明买了,前天去公社卫生所坐诊顺路取了包裹,拢共二十盒,够贺岱岳用到开春。
“忘了。”贺岱岳眼神闪了闪,他干活干得太认真,一茬接一茬,哪还记得要擦蛤蜊油。
褚归并不意外,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他熟练地自兜里摸了盒蛤蜊油,挖了硬币大小一坨,仔细地从贺岱岳的指尖揉到指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