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失明

她不记得自己的童年了。或许并非因为记不住,而是因为飞檐翘角、琉璃竹瓦从未变过,日月更替、晴雨交接,院里的槐树黄了又青,青了又黄。自己的童年就像一张不断重复“永”字的老字帖,记住抑或是遗忘并无多大区别。久而久之,祝巧就不愿去怀恋自己的童年。

她站在院里,看着一株株翠绿的青皮竹,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阿婆摇着花鼓,那年她脸上的皱纹还未将她的眉眼抹去。阿婆说,小巧,看这是什么啊,这是阿婆给你的生日礼物。那年祝巧在掉牙,她说话都在漏风。

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阿婆过得怎么样?

祝巧蹲坐在门槛上,任凭干净的绸缎上染上灰尘。日子好像没有改变,她只是从一个囚笼转移到了另一个囚笼,甚至在阎家的这些日子更加压抑和灰暗。

一只毛发枯槁黯淡的麻雀落在槐树前,迟迟没有起飞。祝巧猜,这个小生灵一定是误食了打虫药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小麻雀,温柔地捧住它:“你好啊,我叫祝巧。”向麻雀问好应该是一件犯蠢至极的事,可祝巧却乐在其中。

小麻雀歪了歪头,眼神浑浊,活不久了。

祝巧温柔地捂住小麻雀,小声念叨:“希望你下辈子依然能无忧无虑,翱翔在天空,不要再当一只低飞的小麻雀了,去成为一只在生活在高空的鹰隼吧。”将手掌分开,底下的小麻雀已经没了声息,化作一具小小的尸体。

它死了。

就像制作人先生一样。就像陆离一样。

祝巧眼神中充满晦涩的光彩,各种念头在心中盘旋,阴暗的,悔恨的,遗憾的,怜悯的,自卑的。制作人先生是她第一个朋友,是她出世以来接触的唯一一个外人。如果陆离好端端的活着,他只会是一个友谊的符号,可死亡升华了这个符号的价值,一旦经历过得而复失,陆离在祝巧心中就意义非凡了。

朱熙也没料到,一则虚假的死亡消息反倒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生出某种执念。

从小到大,她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小时候为了阿婆活,出来后为了熙姐活,现在又为了外婆而活。

她徒手挖了个小泥坑,干净的指甲上沾满黑乎乎的泥土。祝巧将小麻雀埋在槐树底下。

古人常说槐树是鬼树,因为它那扭曲的枝干如同一张鬼哭的人面。可祝巧却觉得槐树是仁慈之树,它是为了那些枉死之人哭泣。阿婆曾告诫过她,千万不要去“看”已死之人,不然她会被拖入另一个世界,因为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死人。

可她想为自己活一次,想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祝巧双手按在隆起的小土堆上,默默闭上了眼睛,只有一次也好,让她再见一次制作人先生吧,向他亲自开口:“能成为你的好朋友我很开心~”

闭上眼睛后,漆黑的世界里蓦然闪现一道光点,一个少年的翩然身影依稀可辨。他正坐在一张桌子边,身旁好像还有几个女孩的身影。祝巧一喜,居然真的能看到制作人先生?那是不是说明制作人先生没有死?可下一秒,那身影似雪花般崩解,所有的色彩、线条如黑洞般扭曲、拉伸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