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后土帝国的政治还是比较清明的。
没有那种德不配位的现象出现。
大家都是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官。
譬如,孙朗做到了副统帅的位置,而王武安只能当个军区司令。
因为二者的姿势水平有着高下之别,这具体反映在两人的反应速度和跑步速度上——王大将军意识到孙朗回来之后马上就跑,但依然还是被孙朗堵了个正着,他显然还是太简单。
先说这王大将军在堂中正坐,隐约听到了天空中传来的细细嗡鸣,跃上房顶一瞧,没看到什么异样,却发现魏忠贤这老太监匆匆向砥剑园方向赶去,于是心中就有了数——多半是那高深莫测的贾元帅回来了。
这王武安是个中立派,比戚冠岩还会韬光养晦,戚戚他好歹之前是抱帝姬大腿的,王武安却是谁也不睬,一门心思地给帝国牧守秦州,对各位皇子投过来的橄榄枝都视若无睹。
是那种“不管皇帝谁来做我只拥护坐在皇位上的人”的臣子。
这样一个聪明人,是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的,更不会站什么队,他这次被孙朗拉来站台都很是迫不得已,心底实在不想跟这位心思难明的元帅大人扯上关系,所以对方回来之后,他连照面都不肯打一个,回房拿了兵器与兵书,招呼了一声亲兵就要走路。
可还是失败了。
白家堡占地很大,而魏忠贤做事周道细谨、滴水不漏,给尊贵的王大将军安排了最尊贵的院子,尊贵么,当然是要靠近中央了,换句话说,离大门很远,王大将军紧赶慢赶,在胜利逃亡的前一刻还是被堵住了。
他刚跨出一道垂花门,心中就本能一悸,旁边恶风凶猛,人未来,声先至,杠铃般的枭笑声传了过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王武安勉强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略微悲哀地发现,自己几十年的养气功夫在这位元帅大人面前有了破功的迹象……想打人,很想打人。
孙朗三步并作两步闪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王大将军的右臂,一脸惊喜道:“王兄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会小弟一声!走走走,里面请!里面请!”
——请你妈啊你这臭不要脸的!老子要走啊走啊!
王大将军对孙朗的算盘一清二楚,差点骂娘出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愤怒的情绪……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想激怒我,我不能让他如愿,不能按照他的计谋走,我得冷静,冷静……
王武安平静了一下心情,随即冷笑道:“元帅说这话就太没意思了,我们之前约定的好好的,如今您已经回来了,就请放末将离开,秦州军务繁忙,兵者国家大事,王某该回去处理积压的事务了。”
孙朗笑眯眯道:“老王啊……哦,不对,这么叫有点不好,那个,王二麻子啊,你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什么叫军务繁忙啊?来兄弟我这里,怎么站站脚就要走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王武安不去回应他的胡搅蛮缠,只是说:“元帅,实在是公务繁忙……”
“胡说八道。”孙朗自来熟地搂住了王武安的肩膀,来了个哥俩好,“借口!你这是借口!你可别唬俺,俺虽然是乡下来的,没当过这么大的官儿,但俺也是见过世面的!秦州难道一天都离不了你王武安吗?俺不信!”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你别看我这样!我认识赵云龙!赵云龙你听说过吧!宋州大将军!级别跟你一样!但她却不像你这样,整天假惺惺的,虚伪,说什么忙里忙外的——她都在明州待了多久了?也没看她有多忙!”
——他妈的,我跟赵云龙那狗头能一样吗!?你一句话,她连宋州大将军都可以不做,玩忽职守算什么?
王武安心里烦的不行。
他是真心不想跟孙朗扯上什么关系。
想他王武安,少年时承袭父亲职位,杀入天元战场,一路南征北战,积累功勋,建立功业,承蒙皇帝赏识、祖宗庇佑,做到秦州大将军之位,可以说是人生圆满了,而朝廷也没有亏待他分毫——所以,为什么要跟着一个与陛下有仇的家伙与朝廷对着干?
他连皇储之争的站队都不肯,怎么会跑去造反?他又卜似煞笔。
眼见孙朗不肯放他走,他也有些急眼了,干脆将事情挑开说了:“元帅,人各有志,你强留我作甚?言而无信,太过失礼了吧?”
孙朗笑道:“一刻都不肯停留,我有这么可怕吗?”
王武安愣了一下。
孙朗顺势放开了他,后退了一步,摊手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连跟我说几句话都不敢吗?按照你王武安的风度,不是应该在任何时候都克己复礼吗?约定确实是约定,但你发现我回来之后,不应该是静待我上门,然后交接一下事项,说明一下情况,再告辞离去吗?”
他指了指王大将军:“而你这算什么?望风而逃,不告而辞,要说失礼,还是你比较失礼吧?反倒来说我呢。”
王武安没料到孙朗居然倒打一耙,但确实是无话可说,他脸上有些发烧,心中却微微一动,径直拜道:“元帅见教的是……末将失礼。末将依照约定,在元帅外出之时镇守白家堡,期间整顿修缮,加强巡视安抚人心,并无意外发生,既然元帅回来,即行交接,秦州公务繁忙,恕末将不留了。”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末将之前确实失礼,请您见谅。”
——既然说我失礼,说我应该这样,那我就照着你的说法重新做一次,道歉之后正大光明地向你告辞,然后你就没话说了吧?
可惜,他完全低估了元帅大人的套路和骚度。
孙朗看了他一眼,笑眯眯道:“太没诚意了,你言行失礼,又对上司无状,按照咱们军中的规矩,这种情况至少得罚酒三缸吧?
王武安心中一怒——妈的,我就知道。
不过下一刻,他就看到孙朗摆了摆手:“开玩笑的,既然约定完成,你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我还是有些好奇……”
本来呢,在听到“你想走随时都能走”的时候,王武安就应该直截了当地告辞离去,对后面的话一个字儿都不听的。
但王大将军还是高估了孙朗的下限,这不怪他,当年王武安就对孙朗敬而远之,没有与这位微妙的元帅过多相处交流,不太明白他老人家的尿性。
他见孙朗这么容易就松了口,诧异之余,就感觉有些愧疚——自己之前确实是枉做小人来着,因为心中的成见与戒备,就对他敬而远之……
这个念头一生出,又听到元帅说“我有些好奇”什么的,他就不好意思马上就走了——这显得太不给对方面子了,还是姑且听一听吧。
……怎么说呢,这个决定虽然不怎么明智,但绝对不蠢。